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米粉湯是台北的,倒不是說其他地方找不到米粉湯這款食物,而是在台北吃米粉湯,才有一種為了生活而打拚的情懷。

過了年羅游粉妹就93歲了,距離她上台北找工作已經過了半個世紀,台北東門市場羅媽媽米粉湯,跟菜市場的步調一致,透早營業到午後人潮散去,名聲愈來愈響亮的飲食攤,有時到下午三點還有客人用餐。

一位出生龍潭嫁到關西,為了謀生夫妻倆上台北打拚的客家女性,她先從親戚家附近開始尋找適合的工作,哥哥在東門市場開藥房,弟弟也在不遠的羅斯福路上有藥店,恰好東門市場裡有個攤位要轉讓,人生的轉捩點在45歲這一年改變了後代的命運,羅媽媽和幾個女兒帶著八、九位員工經營的米粉湯飲食店聲名響亮,甚至連孫子都要來幫忙端碗盤。

米粉湯不是家庭料理可以完成的食物,以大骨或豬頭熬湯,並加入以豬的消化道為主的各種器臟滾到熟爛後取出,再放入粗米粉跟油豆腐一鍋煮,看似簡單,但要清洗處理大量食材,用大鍋滾煮才有鑊氣好吃的食物,只有賣油湯的攤販為了營生,才有可能這麼做,米粉湯一開始就是為了做生意才存在的食物,而且是為了讓客人可以快速、方便並有一點肉味的飽食。

比較細一點的米粉是羅媽媽米粉湯的特色。蕭秀琴攝

少外食的客家人於此應該是陌生的,從語彙來看也不是客家人的說法,而是河洛語的用法,像是動詞片語炒米粉完成後的食物叫「米粉炒」、用番薯粉煎蚵仔稱「蚵仔煎」,客家人的「炒米粉」是料理手法也是用法,更引申為宴客辦桌或打鬥四(daˊ deuˇ siˇ,海陸腔,打牙祭之意)隱喻說法。

雖然米粉湯的米粉看起來跟客家人的米篩目很像,卻只是做得比較粗的特製米粉。除此,以豬大骨熬高湯的用法,客家飲食以加筍乾、豆乾等乾物為多。尤其,吃米粉湯配黑白切,黑白切也不是客家人吃豬內臟的吃法,一直泡在湯鍋裡的油豆腐更不是客家人的食材,極端一點說,「米粉湯」不是客家人的食物。

東門、古亭一帶的聚集的客家人,在大都會裡生存,要敏銳迅捷的學習新事物,很快的融入在地生活之中,因此,辨認羅媽媽米粉湯是否為客家飲食,要從醬料與湯頭來看;煏豬油煸蒜片做為湯底,就像煮客家湯圓時要先煏配頭,好了之後直接加水進去煮湯,微酸的湯頭是加了一點發酵的漬物或黑醋,羅媽媽以此保存客家味緒。

有人用米粉湯在城市裡營生,就有人在打拚的都市找慰藉,北站還存在的年代,搭客運來台北工作,一下車往華陰街的巷弄中穿梭,可以吃到鴨血米糕、鵝肉米粉或客家小吃,已是排隊名店的「69年米粉湯」(應該超過80年了)最為實惠,若有餘裕,往淡水河方向走有大稻埕米粉湯、新竹旗魚米粉湯,往北走到雙連站,有好幾家選擇,尤其到馬偕醫院尋醫探病,從外地來照顧親人的困難時刻,米粉湯是此處最溫暖安慰的食物。

而更往北一點的錦西街米粉湯,又是另外一個〈做事人〉(搖滾樂團美秀集團)的故事,城市風景的底蘊得從歷史去找。

米粉湯的米粉一直放在湯鍋裡也不會糊掉。蕭秀琴攝
上台北做事的人,最熟悉的華陰街米粉湯。蕭秀琴攝
過了年就93歲的羅媽媽還在煮米粉湯,真是勤勞的客家女性。蕭秀琴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