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台源/台東報導】寒流來襲前的卑南溪畔,台東關山電光部落(Kaadaadaan,舊稱雷公火社)上百位村民與遊客冒著冷風聚在鋪滿稻梗的層層梯田中,一齣描述百年前台灣歷史事件「雷公火之役」正在花東縱谷剛收割的稻田中上演,隨著劇情推進,稻草堆中的竹炮聲發出碰的巨響,部落的勇士利用智慧打敗來犯清國士兵,伴著慶祝勝利與豐收的傳統歌謠,居民用自己的方式傳承屬於電光的故事。
青年接棒傳承找回自己文化
這齣「雷公火之役」一演就是11年,從2013年的短劇形式開始,逐漸擴充成長達1個小時的《戲說雷公火》,每年參與的人不僅越來越多,許多青年漸漸從外地回來,用自己的方式向大家述說對家鄉的認同與驕傲;當年英勇抵抗的族人一定也不曾想過,一百多年後的今天,部落會用戲劇形式來紀念他們守護家土的堅毅精神、傳承屬於他們的文化故事。
擔任這次活動行政統籌的黃薰平接受《客新聞》訪問,分享這場活動對地方的意義。他說道,「十年前的我們很年輕,並沒有這麼感性,但十年後的今天我們都成家立業,我們想為自己的小孩努力。」
《戲說雷公火》在電光部落頭目張萬生(Malulang Tahuk)帶領下向都蘭山祈福後正式開演。故事從電光部落男孩Rangaw與阿公的對話開始說起,Rangaw不滿父親因為在外工作,豐年祭也沒有回家,阿公便用用族語向Rangaw說起電光部落兩百年來的故事……。
電光部落比鄰卑南溪而居,但其實他們屬於阿美族。祖先從屏東滿州沿著阿塱壹古道,從旭海在到今天的關山電光地區開墾,電光舊名雷公火,相傳常有泥火山引發的火源而得名,當地的阿美族部落被稱作「雷公火社」,日治時期一度稱此地為「日出」,國民政府接收台灣後隨著行政區域改制而變成與「雷公火」意思相近的「電光」。
電光部落的人口組成大約有七成是阿美族、兩成是客家人,一成為河洛人與其他族群。客家公共傳播基金會旗下講客廣播電臺的5G行動直播車「講客號」,趁著今年雷公火文化生活節擴大舉辦的期間,到電光部落由台東主持人彭歲玲錄製廣播節目《幸福台九線》。
黃薰平回想起前幾年疫情嚴重時,部落年輕人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文化底蘊不足,因次希望透過參與部落活動磨練。而過去幾年在活動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寶媽」潘寶瑩,一直希望讓年輕人能承接活動,剛好去年有了契機,部落年輕的夥伴便開始設計一系列青年培力與傳習活動,讓大家重新找回自己的文化。
本身是宜蘭羅東人的黃薰平,因為寫論文來到電光部落,沒想到寫著寫著便喜歡上依山傍水的關山,畢業後便留在電光。必須在梯田間來回穿梭、確認各項活動細節的黃薰平笑著說,過去幾年的「戲說雷公火」,自己都在做幕後行政工作,不過隨著年輕人接棒,現在磨合分工的階段自己就成為行政統籌,與大家一起完成活動。
部落每人都聽過的傳說故事
行政統籌的工作並不容易,在短短幾分鐘的採訪過程中,黃薰平接連被好幾通電話打斷。今年擴大舉辦的雷公火文化生活節,現場不只有導覽與體驗課程,金黃色收割後的稻田間還有在地美食市集,在傍晚重頭戲「雷公火之役」結束後,社區活動中心還有「巴歌浪辦桌」,部落所有人都一起齊聚用餐,家戶之間分享自己準備的私房美食。
梯田舞台的另一側,部落長老Kapi阿公帶著一群高中生體驗族人的智慧——竹炮。老Kapi阿公用淺顯的語句解釋這個可以發出響徹溪畔兩岸巨響的化學原理:將五金行就買得到的電土(成分為碳化鈣:CaC2)放在打通的老竹筒底部的洞中,電土遇水產生可燃的乙炔(C2H2),此時用濕布蓋住竹筒底端的洞口約十秒,讓乙炔充滿竹炮管,此時在底端洞口點火,乙炔瞬間燃燒衝出竹炮口便會產生轟然巨響。
問起Kapi阿公關於電光部落竹炮的傳說,他有些靦腆地說,「歷史細節要問別人啦,我只是聽長輩講故事!」原來,但Kapi阿公從小就跟著長輩學做竹炮,與朋友一起在廣場聽著前祖父輩們說著口耳相傳的故事:一百多年前,電光部落戰士用智慧以少勝多,擊敗清國乙未割台後逃亡東部,欲強佔土地收稅金的殘軍。
時間回到1896年,隨著日本逐漸掌控台灣西半部,潰逃的清軍與原本在東部駐守的部隊欲從花蓮進攻台東原住民部落獲取補給,面對人數眾多、擁有砲火的敵人,電光部落利用地勢與樹林掩護,再以竹炮發出類似砲彈的聲響,誘使清軍用火炮反擊。當清軍砲彈耗盡後,雷公火社便與卑南族人共同擊潰清軍,守住祖先傳承下來的家園,這便是戲說雷公火的故事來源。
大家每年都會討論要怎麼讓這故事更進步,戲服、道具與歌謠音樂逐漸出現。「不過我們都是素人演員,演了十年後,大家發現每年好像都差一點,北藝大的出現補上了這塊不足。」黃薰平說,因緣際會下,台北藝術大學藝術社會實踐暨推廣教育中心(藝推中心)進場陪伴,加上一個個關鍵人物的出現、承擔與接棒,大家不僅有了完整的劇場概念,活動也趨漸完整。
用一齣戲劇種下母語的種子
今年的戲說雷公火,第一次有了完整的劇本,並且由關山國中表演藝術老師詹益嘉擔任導演。詹益嘉在當天一大早就帶著居民、雷公國小與關山國中戲劇社組成的演員群在田野間練習走位,為當天下午的正式演出做準備。儘管只是彩排,當阿美族語、河洛語、客語及華語台詞從演員口中說出,伴隨著在地不老歌謠班與兒童歌謠班的歌聲,一旁看熱鬧的大家已經進入了故事的時空隧道中。
出身彰化永靖客家人的詹益嘉向我們分享他眼中這場戲劇的意義,他說,在當今大家推廣母語之際,當然希望演員有機會可以用全母語演出,但他認為仍要納入青年母語斷層的現實考量,因為戲說雷公火是戶外劇場,沒有布幕與字幕,因此安排「劇中阿公講母語,小朋友用華語回應,觀眾可以藉此推敲劇情走向。」
詹益嘉認為,戲劇是橋梁也是契機,小朋友離開舞台後有一天會想起自己曾參與這次演出,比起強押著小朋友講,不如用戲劇在他們心中種下一顆種子。
對於母語的復甦,黃薰平談起他長期在電光部落的觀察,電光部落的居民對族語其實不陌生,屬於聽得懂卻不太會講的類型,例如以前要演戲時,大家會因為不會講而閃避台詞。但也是因為戲劇,居民開始找回母語,加上今年有了劇本台詞,「雖然重新學習母語很困難,但好像也沒大家想的那麼遙不可及,這是今年文化學習上最大的突破。」
「我想要為我的孩子留下一些什麼。」黃薰平感性地說,他的先生是阿美族人,2個小孩年紀只有3、5歲,「為什麼我會願意在這個媽媽最忙碌的階段,接下這個工作?因為我希望可以為了我的小孩,在阿美族文化上多一些努力。」就算很辛苦,但看著大家每年一點一點在進步,就讓人想繼續堅持下去,部落的青年都希望能為自己的家鄉做些什麼,為下一代留下一些可能消失的文化。黃薰平說:「這就是大家一起投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