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不知道誰跟阿公告狀,他哥哥也就是一年才來一次的伯公偷採玉蘭花,阿公笑了笑;「本本恁斯文。」心想再如何也比不過你啊,花開的季節,一早用刀片切五六朵裝盤放神桌上,再放兩朵進恤子(xiad ziiˋ,襯衫)口袋裡,每次都要阿婆幫忙拿出來,怕衣服染了色。
玉蘭花不似桂花隨風送,遠遠的,方向對了,即使是坐著不動都能聞到一陣一陣傳送過來的飄渺香。玉蘭花要摘下來才聞得到郁郁濃濃,阿婆通常夾在耳後聞香,只有孫子女賴在她身上時,才有一股氣息沖進腦沈在心,成就了代表阿婆的集體記憶,香水製造商尋找臺灣味時,總是要調配個玉蘭花調來代表臺灣香氣。
氣息是阿婆的,思念卻是阿公的,把這股思念寫得最纏纏綿綿的莫過於客籍第一美男子呂赫若的〈玉蘭花〉,一個七歲男孩的夏日熱風貫穿了一百多年,讓現代人得知,一百年前的臺灣小孩送別要如何表現長情——爬到三層樓高的玉蘭樹上,高喊「正來尞」(zhangˇ loi liau+ 海陸腔,亦即再見)。
這篇呂赫若以日文創作的小說,有鍾肇政翻譯的華語版本,自然寫實的抒情風格可以判斷是作家的童年寫照,豐原潭子的田圳有水車礱榖間,以修整過的竹林為牆前面種有玉蘭樹,跟著阿婆到河邊祭拜燒紙錢驅鬼召回魂魄;遠從東京來作客的日本人仙貝(鈴木善兵衛的諧音)帶他去河邊釣魚發燒不退,只有漢醫的鄉間,只能祈求自然的力量。至今,有些鄉間依然存在或消失的客庄風景,一百年後讀來仍然跟作者一般,「我彷彿接觸到未知的世界,心生莫名憧憬,歡樂的感覺油然而起。」在那個啟蒙的夏天影響一世人。
不幸的童年要花一輩子治療,幸福的童年是永恆的資產;鄉居的幼年時光無疑是最美的夢境,就算記不住那個人的面龐,歡聲笑語迴盪,熱風吹送飄香鏤刻心底。
玉蘭花(學名Michelia alba)有八枚花瓣,在形態上有多數雄蕊與雌蕊,跟大部分的花朵只有一個雌蕊不同,靠著多個雌蕊和香氣吸引昆蟲來授粉就能繁衍下去,跟鱷魚相似是一種稱做活化石的停滯演化的遠古物種,雖然停止進化保持原始型態,卻不是低等生物,也不是拙劣的亙古不變之舉,倒是比較像有底氣的神髓。
資料顯示玉蘭花在1661年從中國傳入臺灣,那一年鄭成功佔領鹿耳門正式統治臺灣,飄送三百多年的氣息,至今仍是庭園植物,發展成園藝花材,以鮮花佐香成為臺灣人的日常,入藥做玉蘭液,萃取精油或花露水提振精神,深入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