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夏至過後流溢光彩,棚架上黃燦燦的瓜果花一早就明媚張揚,若非看見雌花蒂頭連著冬瓜、苦瓜、菜瓜或番瓜,根本分不清這些一朵一朵葫蘆科植物的小黃花,分別是哪一種花。
黃色是彩度最高的顏色,五行理論中:「黃主土,黑主水,紅主火,白主金,青主木。土居於中,應於夏,長養化育,厚實適中。」大地色彩反映以傾斜23度半運轉的地球,有了四季變化並讓萬物隨時序轉化色彩。
客語對於夏日的陽光有一種說法,「晟眼」(cang nganˊ海陸腔),刺眼以致無法直視事物,瓜棚架上小黃花美麗如斯,讓人閃花了眼,最能反映夏日鄉村光景,更是台灣人熱天最主要的維他命C和葉綠素的蔬果來源。晟是熾盛明亮,後來才明白客庄的眼科診所、醫院取名會有個晟字不無道理。
這是深植台灣人腦海中的景象,讓人睜不開眼的亮黃色在畫布上是烙印的DNA,日本時代台展三少年中的陳進(1907-1998)即使到了晚年的作品〈繁華的中山北路〉(1986,36×44膠彩)仍留了三顆如夏日黃花的圓形水塔在畫布的右邊,已經改建過後的樓房,棟與棟之間保留的綠色樹影中有一抹光亮的黃,好似綠色的棚架上小黃花開得最盛時的一片密集。
除此,她有好幾幅台灣廟宇跟廟會,像是〈北港媽祖廟〉和〈廟會〉,最奪目的就是人群中的明亮黃衫,好似繁華點綴最閃的那顆星,更別說她的信仰,以佛祖和釋迦為名的畫作中的一抹黃,讓人看見佛教中的光彩。
那是有一種黃叫印度黃,從特有的顏料中發展出來的神性色彩,釋迦摩尼最後坐雨安居之地毘舍離所在的城邦,是西藏人認為繪畫誕生的所在,一個集典故、地理人文與歷史而傳世的色彩因為這個故事而有了精神象徵。
西元前六世紀兩位王交換禮物,其中一位想到最高尚的禮品是畫一張佛陀像送給對方,被王找去幫佛陀畫像的畫師,遇到佛陀時只瞥見散發的光芒讓他眼睛睜都睜不開,佛陀答應讓他畫並建議去找一池純淨的水,祂站在水邊畫師按照水裡的倒影來畫,畫師畫出了水池中的佛陀倒影,這個禮物確實無與倫比,收到禮物的王看著佛陀肖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領悟,肉眼見到的世界反映了不可捉模的現實,而人們透過至高藝術感受到繪畫的力量,那也是一種實相。
對於生活在有北回歸線通過的島嶼人而言,客語還有一個形容詞是「箭日」(jien ngidˋ,海陸腔)陽光直射讓萬物變型扭曲,無法直視的最高色彩我們只好透過鏡頭裡的影像認清實相,「箭日晟眼」,直射的陽光刺眼,在夏日中最盛的黃色葫蘆花群,烙印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