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有人叫它紫色的豆腐,精準一點說是帶著灰階的淡淡紫,像五月初夏時節,山坡上的紫陽花(あじさい,繡球花),或者花園裡最淡的紫色堇菜,這種十九世紀中期以後,因為化學合成染料被發現而風靡西方世界的淡紫色(mauve),在自然界中屬於少數的色彩,也很難被製造出來,如果當時的西方上流社會看見六堆婦女做出來的紫色花生豆腐,一定為之瘋狂,奉為高檔名物。
在東西方世界都象徵著高貴與皇權的紫色,終究因為染色原料稀少而難得,最知名的必須用海裡的骨螺(murex)或是紫草科(boraginaceae)植物製染料,並不是被反射出紫色的物體就能染出紫色,六堆紫色的花生豆腐,根據研究是因為花生種皮與熬煮的鐵鍋相互激盪,反射出紫色的光芒。
客家人叫花生為番豆,花生種皮就是番豆仁的外衣,稱為番豆衣(rhiˋ,海豐腔),在營養學上,番豆衣富含前花青素(淡褐色、紅色)、花青素(黑色)及白藜蘆醇等特殊天然抗氧化物,超過三代都以賣番豆豆腐為生的手藝人有個深信不疑的秘訣,那是製作前番豆必須在太陽底下曝曬兩三天,曬到番豆衣的顏色變深,對此工序深信不移才能臻於美味,或許這也是淡紫色的成因之一。
花生豆腐並不是豆腐,而是客家米食的一種,以在來米、花生和一點蕃薯粉蒸煮而成,為南部客家六堆地區的特色食物,可追溯到始於內埔鄉新東勢鍾家伙房,是將近百年歷史的客家菜,甚至有番豆豆腐不過下淡水河(高屏溪)之說,就算在外地流傳,也都是在客庄的餐飲場所。
世紀初島嶼掀起社區再造風潮,地方媽媽們忙著學習各種新手藝、新技能和改變生活環境,從食物到手工藝,從講習會到讀書會,我第一次吃到花生豆腐差不多是那時候,我媽的死黨在峨眉開假日客家點心店的阿姨的新菜色,白白嫩嫩的看不出和一般豆腐有什麼不同,甚至一度以為是水粄(碗糕)的放大版;倒扣的花生豆腐上鋪一層七牽插(九層塔)淋醬油膏,有時候用水粄的韭菜煏配頭鋪在上面,吃起來不像水粄這麼硬卻依然爽口,造成一股小小的風潮,花生的香氣豐富迷人,很少人能抵擋。
但沒有人知道怎麼來的,只知道這個新菜很合味( gab mui+),合味於客家人而言不只是食材料理得好,還有很對自己的胃之意;這個從南方的客庄傳到北方客庄的食物,真正體現客家人另一個對於喜愛之人事物的說法——「合意」(gag rhiˇ)——情之所鍾,心生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