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濛煙水比牛毛水更細密,有時候更像一層霧氣,層層疊疊滲進鼻子,貼在臉上,眼角有濕意;交春日,若有這般濕黏氣息,一个春就像漂浮在迷濛幻境裡,感覺自己像仙人下凡。
水氣從東邊山稜而來,漂到丘陵之上流域之間,滋潤通泉草,藍豬耳來湊熱鬧,定經草好似地毯,過一個節踩了一年的的田脣/塍(tien shun/shin)就成了綠色小徑;客家人叫田埂為田脣,自家田地的守備範圍,當然是稻田才會這麼慎重築工事守護,站在上面可以看見盛了雨成了水田裡的照見倒影,此時又覺得自己是水仙,小心點,仆落去會成泥人,又有哪個農人會擔心自己滿身泥。
清晨鐵路山線自竹南一路蜿蜒向南,最先捱到造橋站,月台邊幾棵肖楠猶掛晨露,掉不下來的潮濕無法蒸發就成了珠淚;過了豐富等待高鐵急馳而過才看見菜園一畦緊著竹籬到苗栗,正月蔥二月韭,菣香不愁灶下有清歡;進到銅鑼尚未插秧的水田映照雲破蛋青,灰濛卻透亮,風勢猶在訴說清冷靜謐直到三義火炎山前,座落田中央的伙房燈火照射櫻燦爛,山櫻是Taiwan cherry 真正台灣原生種,又稱緋寒櫻,低海拔早開櫻花,原生種裡唯一桃紅花開低垂,家戶庭園栽一兩棵迎春應景,三義站前二月即盛放迎客,真正桃花源的春天。
濛煙(mung rhanˋ),也說濛沙煙,是桃竹苗山居春日風景,濃濃的霧氣似煙縹緲也像沙塵懸浮,客家人愛夢幻名景;天氣晴朗時七、八點就過了,冷氣團南下的日子,一整天霧濃濕氣重,繃到凝結成水就說濛煙水,深灰不見一手臂,開車要打遠光燈,一旦過火炎山到了泰安后里,就不再見,中部大站豐原客家人,濛煙水不多見。
人造物不愛濕氣重,山川萬物有濛煙水滋潤才不致乾涸,根系維持穩固,一待陽光照見,蠢動萌芽,最接地氣的最早獲得養份,不知名的雜草野草最先知道,匍匐小花只要有一點光就能遍地鋪滿,堪比最精巧的手工織錦,待看到早開的山櫻,春天到門口。
濛煙水來,耕作的季節開始,要有水才能犁田方有水稻田,都說客家米食是客家人的傳統飲食,故此,春耕之於客家人自有別樣情懷,不怕春雨過分,擔憂望天興嘆需祈雨,春雨是歡樂的來源,一如日本人的春雨(はるさめ)是粉絲,此時,客家人的粉絲是刷(sod)蘿蔔絲打菜包,季末的蘿蔔全部拔起來刷絲先打一床鮮蘿蔔絲菜包來吃,剩下的才拿去曬蘿蔔絲乾,我們的季節限定,旬味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