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的集合 , 水的流動——當我們一起寫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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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花》採訪 詹雅婷、林鈺雯 | 文 于念平 | 攝影 林軒朗
島嶼上誕生的豐富語言,音韻成就了台灣音樂的豐盛與多元。從高山吹下來的風,將歌聲帶到各個海拔高度;而同一條聲音的河滾動著許多不同的小石頭,流動到台東的深山、花蓮的海邊,再一路唱去北埔的廟前與淡水河畔的那卡西。
策展人與音樂製作人鍾適芳策劃了一場今年底將於台北發生的「三大吟遊詩人音樂會」,邀請到原住民音樂家胡德夫(Ara Kimbo)、閩南語音樂創作人/月琴演奏家陳明章、客語音樂家及詩人陳永淘,一同進行音樂共創與演出。
籌備過程中,四人協同音樂工作團隊,一行人先是前往胡德夫和陳明章的家鄉台東與北投,抵達影響各自音樂最根本的所在,最後一站來陳永淘兒時成長的地方——關西。在翠綠田埂旁的羅屋書院裡,我們與策展人和三位吟遊詩人們與我們聊聊音樂創作這件事⋯⋯
談到令她印象深刻的客語歌,她想到自己在2001年以音樂製作人身分帶著交工樂隊到歐洲巡演期間,因時差、事務眾多而頗為疲憊,每天早上的早餐時間,她一定播放交工樂隊的〈我等就來唱山歌〉,為一整天的工作注入活力。
從他們的音樂,讀出台灣的歷史流變
「語言是家、是歸屬,也是文化的寶庫。」關於音樂、語言所包裹的歷史、政治與文化,鍾適芳這麼說。總是遊歷各地採集當地音樂,並在策展與製作有豐富經驗的她,回望客語音樂時,看見的除了出於個人情感的在地地景描繪,還有台灣歷史發展的脈絡。
對她而言,會選擇三位老師可以從兩個面向來談。其一是她小時候聽著這些歌長大,因爲音樂而開啟了文化和政治的啟蒙。而陳明章與陳永淘高中的時候也是受胡德夫的音樂影響。從更宏觀的史觀而言,他們的音樂也各自以不同方式反映了台灣打開民主思想的時代。
回到地方,唱母語歌給家人聽
在拿起吉他開始唱客語歌之前,陳永淘老師是雕塑家,沒有想過要做音樂。「我當時花了兩天寫完第一首母語歌,寫的是關西南門崁下的農村生活景象。我唱給我祖父聽,原本快要不能走路的他,聽了以後,忽然從輪椅上站起來!」阿淘哥開玩笑說,他的歌讓老人家的心臟繼續跳動,而這玩笑也是一個很貼切的隱喻。
如鍾適芳所言,阿淘哥的民謠音樂創作路徑是獨一無二的。他尋找自身,回到竹北等各地的客庄進行創作,加上時常和影像導演合作,於是他的歌描繪出與土地相連的空間感,並在地景不斷變化下,拉出了另一種民謠敘事。
「音樂的生命力必須是從生活裡長出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定是切身的感觸、經過代謝的感受,像是人的排泄物,該出來時,就會出來。」阿淘哥如是分享他對創作和生活之關聯的獨道見解。而以客庄為中心所長出的音樂,也成為文化與世代之間平行和垂直對話的契機。
讓我們「和好」:不同的海拔,一樣的歌
「唱歌本來就是對話,從心裡出發,唱給你聽。」胡德夫老師說,他牙牙學語時,在祖父的膝上學到這件事,祖父向他唱了幾句,代替他回唱了幾句,這般原住民對答歌謠的形式,深深烙印在心中。此種對話,是人與人、人與天之間的,能修補關係、對話衝突、跨文化,遙遙地傳達情感,更蘊含「和好」的意義,以及音樂之所以能達到超越語言的溝通之深度。胡德夫分享,紐奧良彈Blues的吉他手能以樂音回應他的原住民山歌,合奏出動人曲調。同樣地,客語精神也能透過情感去唱和,如陣陣聚散的風。
「陳達唱的落山風,是從大武山上吹下來,遇到太平洋,所產生的歌謠,所以我們都聽得懂。」胡德夫是如此看待不同語言和文化的音樂,那是不同的海拔,同一首歌。這次的三人合作,儘管音樂形式和語言各自不同,對他而言,就像在山裡在海裡,自自然然互相應和的歌謠般自由。
一把月琴,用閩南民謠回應客語歌精神
陳明章老師在當兵期間接觸到陳達的音樂,於是從此拿起了月琴。在那之前,他在淡水河畔跟「流」到台北的原住民那卡西學吉他民謠。而那卡西源自日本的移動賣唱模式,日語中是「水流」的意思,涵融了多種語言、樂器和曲調,也容易展現地域特殊性,更是台灣八O年代音樂的重要一環。
在不同背景的歌謠學習中,他開始想:什麼叫做自己的歌?「每個語言的押韻不一樣,產生的樂器不一樣,連指法都有差別。」對陳明章而言,他的閩南語音樂創作,是來自成長的環境,有不可取代的生活痕跡,而那就是「土地」。
語言有絕對的特殊性。陳明章老師認為:「你不是在那個語言裡面浸泡幾十年,唱不出那個味道。」雖然無法像使用閩南語一樣由衷地用客語「唱出自己的心」;不過,音樂——尤其民謠——的奇妙就在於:「民謠就像口述歷史,活過,才能唱出靈魂。」而恰恰就是在這「活」當中,不同文化得以互相滲透、交織,並使聽者、歌者在感情中找到共同的精神。
突破語彙斷層,為客語尋找當代聲音
對於這次的共創,創作者們皆有共識,雖是為了推廣客家文化,但並不侷限做「客家音樂」;如陳明章老師所言,「創造音樂自然流動的空間」,也更能將客家文化與台灣其他語言文化的關係表達出來。
以胡德夫老師的話說,「耳朵哪有在分你我?」三位音樂創作人多年互相欣賞,而在本次共創之前,「我們這些石頭,在一條忘不了的河流裡,早就一起流淌很久了。」陳永淘老師則幽默形容:「客家小炒裡加點馬告,改變一下味道。」或許這樣獨特而難得的音樂菜餚,是為客語尋找當代聲音的契機。
鍾適芳談到,近年客語創作補助鼓勵了許多年輕人尋找自己的根源、創作許多客語音樂,這未嘗不是一件美事;但她觀察到,由於生活早已離開原初的客語環境,歌曲中的客語常是由華語翻譯過去的,依稀可見一種由詞彙所顯現的文化斷層。
於是,什麼是「當代客語」的樣貌,也是這次共創將帶出的討論。鍾適芳認為,這是一題開放題,旨在發掘「當代客語」之樣貌的更多可能,也彰顯另一個核心精神:新的世代能從中獲得什麼?
試想,當語言脫離土地與日常、漸漸失去聲音,文化幾乎難以相連時,「歌」或許能成為文化、世代和語彙斷層之間的通道,再度為溝通和傳承打開一扇門。
我會唱的第一首客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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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章:對於唱客語歌這件事,還是感到害羞,自覺咬字不夠精準,唱起來不對味。即便這輩子寫過三首客家歌,只是都給了客家朋友唱,而最耳熟能詳的還是那一首老流行歌〈天公落水〉。
陳永淘:小時候祖父要看看我放學後有沒有乖乖回家,常站在街上尋找我的身影,然後隨口唱著「老山歌」(註),祖父的歌聲宏亮,從街頭傳到巷尾,讓我害臊地想躲到柱子後。那是深鑿在記憶中的重要事件,也是長大後想唱歌給祖父聽的原因。
註:老山歌是一種曲調,任何詞都可以唱進去,唱者可即興、即時、即景地填詞。
胡德夫:小學班上有客家人的同學,可惜都不會唱山歌,於是與客語歌的因緣一直推遲到這次跟陳永淘的相遇,透過觀察阿淘的嘴型,自己的客語正在突飛猛進,準備要學唱客家山歌了!
售票資訊:三大吟遊詩人音樂會——胡德夫、陳永淘、陳明章
時間:2022/12/30(五)19:30
地點:台北流行音樂中心 表演廳
演出者:胡德夫、陳永淘、陳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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