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翻譯《跟莎士比亞學創作》等。目前住在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從事文字工作。

客家諺語,「苦瓜恁苦連皮食,甘蔗恁甜愛呸渣。」道出要辨明事物的特質,而我阿婆還有一句,「苦瓜不平毋使刨皮,菜瓜平平要削皮。」這是客家婦女務實的一面,話說得直白不需要平仄押韻,教導晚輩下廚技巧之外,順道消遣吃五穀卻不懂煮食的女孩。

傳統主婦無所不能,大宴小酌家務全包,時間堆疊,不知不覺間造就了風土飲食,可知道粄仔或許只是某個下雨的午後,無聊尋事的母親用米磨漿加了點烏糖蒸來堵吵鬧的孩子,就有了客家米食之名。

客家封最知名是大小封肉,餘下柴薪繼續冬瓜、高麗菜、刺瓜到苦瓜等,各式時蔬都能封出大菜小菜家常菜,最迷人莫過苦瓜封出甘味餘韻沒齒。

所有人都可以煮家常菜只要有人願意吃,但能夠造就風土特色的唯有日日浸淫在生活之道,懂得接手上一代的生活智慧,一代傳一代運用地方條件累積生存的資本,在客庒很大一部分是出自於操持家務的主婦,阿婆晒鹹淡,有了菜乾做底蘊。煮菜不需試鹹淡,是日複一日的自信。絕不措手半鹹淡,事物藏在細節裏,鹽用對了地方,人生才有滋味。

暑期過去,田園景色大變,稻田收割又插秧,迅速得像用縮時攝影上一堂吃米知道米從哪裡來的課,廚房裡從黃瓜、瓠瓜、菜瓜、西瓜、香瓜到苦瓜,餐桌上一樣接一樣盡是瓜果,唯有苦瓜從初夏到季末,讓人很難換掉,雖有苦味但從不沾染其它,與什麼都能配。

苦瓜是大人的食物,因為有苦才甘美,有人是因為苦才選擇吃苦瓜,客家菜最自得的苦瓜封;卜菜肉餅塞進切成一環一環去籽的苦瓜圈,有時間就用大鍋燉煮,沒時間裝一盤進電鍋蒸,客家人把難消的苦味變成甘苦的滋味。

封菜莫過於卜菜肉餅苦瓜封的甘苦滋味。蕭秀琴攝
白玉苦瓜和卜菜最對味。蕭秀琴攝

卜菜發酵的甘味和豬肉汁的氨基酸,讓苦味有了層次,用這道菜詮釋苦盡甘來再貼切不過。另一道是苦瓜鳳梨排骨或雞湯,一樣是發酵的豆醬漬鳳梨融合肉質鮮美,讓湯有底氣煲苦瓜,而苦瓜卻是君子,無論如何借味都不會讓其它食材沾染了苦。

事實上,苦瓜(Momordica charantia)也非苦到頭,看你願不願意等待到葉落藤枯,菜棚上只剩轉紅熟透的果實,打開得見瓜囊鮮紅,紅色的種子一顆一顆好似發出晶瑩色澤的紅寶石,挖起來嚐嚐,好奇又驚喜,熟透的種子是這般甜美。

吃苦瓜讓人想問,為什麼要吃苦呢?甜味有幸福感,苦味往往讓人難以下嚥,現代優異的育種技術可以讓瓜果變甜,為什麼育種專家不把苦瓜變甜呢?就像玉米的祖先大芻草透過基因演化,讓種子愈變愈大愈受歡迎,苦瓜可以不苦嗎?

台灣原生種山苦瓜(學名:Momordica charantia L. var. abbreviata Ser.),最初生長於低海拔山區,為原住民所用成為菜園蔬果。蕭秀琴攝

又回到想吃苦才去吃苦瓜的本質,苦也是一種咪緒,更是一種必要,苦瓜的苦味來自於苦瓜素和苦瓜苷(charantin),一種葫蘆烷型三萜類化合物,能夠降低血糖,現代治療糖尿病的藥物以苦瓜來提煉製造,良藥苦口莫過於此,或者,戀上苦滋味是為了平衡糖衣毒藥,苦甜參半才是人生本味。

苦瓜鳳梨排骨湯,要用台灣原生種山苦瓜才夠味。蕭秀琴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