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烈師     陽明交通大學客家學院教授

【編按】距今236年前,一群桃竹苗地區、不分族群的無名英雄犧牲性命保衛家園,他們的精神受到後代景仰,《客新聞》今年以「平民戰士」專題,告訴大家這事件對於21世紀台灣的意義。

竹塹居民運用了兩種力量推升義民神格,一個是君王的力量,另一則為人民本身崇信的力量。我們先談君王的力量,林爽文事件後,漳州、泉州、廣東、原住民等四大族群,分別得到「思義」「旌義」「褒忠」與「效順」等四塊匾額,各族群也因此都成了報效朝廷的義民,其地位也因君王的權威而提升。

新埔褒忠亭義民廟褒忠匾額。范修語攝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君王的匾額原本是應被懸掛在通衢大道,作為坊里牌,可是臺灣漢人卻直接將它做為祭拜的對象。這個現象用當時的詞彙叫「聖典」,聖是聖旨,典是儀典。目前我們至少可以看到兩個聖典的例子,首先是枋寮義民廟,1801年的四姓規約非常重要的一個目的就是聖典。四姓首事各出一百一十大元買一塊土地,原因是為了祭拜聖旨和殉城的淡水同知程峻。藉由聖典,居民把對聖旨的朝拜轉移到殉難義民,無形中營造了義民為帝王所封,從而晉升為神為氛圍。

新埔褒忠亭義民廟義民爺令旗。范修語攝

也正因此,義民的超自然位階相當不確定。首先,他們不是鬼,他們的骨骸被安葬在吉穴墓地中,他們的名字以一共同的名稱「義民」書寫在牌位上,他們歲享蒸禋,不是無主亡魂;其次,他們不是祖先,既無姓名,亦無後代,自難載諸於族譜;最後,他們不是神,因為帝王並未封贈義民為神,更何況而今封神的帝王本身已被逐出漢人的歷史。

然而,他們卻既是神、也是祖先,而且和孤魂野鬼的關係又十分密切。儘管那個封神的年代已經遠颺,但是斯土斯民卻依舊地當他是神一般祭祀,也寫在調單之中;他們雖然大都無後,但是卻也有極少數例子身後留有顯赫宗族;至於鬼魂方面,屬於義民年度最大的祭典「慶讚中元」,十五庄輪值辦理,所祭祀的對象正是所有水陸亡魂。

殉難者成族群英雄

對竹塹人而言,除了忠君之外,義民同時被塑造成分類械鬥的殉難者的形象,「他們為了我們而犧牲,是我們的守護者!」因為有族群的分類,使得有某一部份的人把它視為保護者,甚至成為保護神,如果不是有這樣一個分類狀況,它的情況大概會有改變。相同的邏輯下,那些率領義民軍、安葬殉難者、建廟、主持祭祀的人,也因此連帶地成為族群的英雄。

換言之,如果不是臺灣漢人社會原本就存在不同祖籍的人群分類,又如果不是帝國自始至終都以族群政治穩住其帝國政權,那麼義民信仰將會是臺灣漢人的普遍信仰形式,並不會特別帶有客家色彩。

實際上,如前文所述,義民信仰中本來就同時存在著「旌義亭義民廟」與「褒忠亭義民廟」,然而正因為族群之間的緊張關係,促使義民信仰不斷為客家所推崇,甚至使義民信仰成為一種客家的信仰。這種趨勢的高峰一波高過一波,而近年臺北市客家的義民祭典裡,關於興建義民廟的急切呼聲,正可謂再掀義民信仰之壯闊波瀾。

祭祀組織擴大義民信仰

前文提及,竹塹居民透過君王封贈權力提升了義民的神格,也就是說,君權提供了義民信仰一個合法性基楚。既然有塚有廟也有牌位,自然需要有祭典儀式崇祀義民,而祭典儀式的最佳保障就是有一份豐富的廟產,憑藉廟產收入來支付祭典的支出。

新埔褒忠亭義民廟。范修語攝

此後兩百年,義民廟正是透過「廟產與祀典雙元管理體制」,在廟產與祀典兩方面,擴大了這個信仰。以這樣的角度觀察,我認為枋寮義民廟經營管理制度史上最重要的一份文件是西元1802年(嘉慶七年)的四姓首事仝立合議規約書,往後義民廟二百年的發展,基本上都不出個規約的設計。

四姓規約想要約定的事情很多,站在體制演變的角度看,本約最重要的是提出了兩個發展主軸:外庄經理與中元外庄領調。所謂外庄經理意指將義民廟的財務交給外庄適當人選經管;而中元外庄領調則意指每年慶讚中元的祭典亦交由外庄人士前來認領祭儀工作及其所需資金。

經過一百餘年的演變,廟產經營之組織從首事、不特定經理、四大庄經理而逐漸演變成為現今的管理委員會與財團法人,義民廟廟產也同時大幅增加。至於祀典則因外庄領調的制度,使得參與枋寮義民廟中元祭典的村庄越來越多,終於成為我們現在所看到的規模。

結論:

歷史的記憶就是這樣丟丟撿撿的,人們總是接受自己想要接受的,因此歷史的詮釋權就一直變動著,而且歷史的建構是永不止歇的,後面一個事件會重新詮釋上一個事件。最直接的例子是林爽文事件之後的戴潮春事件,其實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義民廟廟產管理組織曾面臨相當嚴重的危機,原來外庄經理模式幾乎崩解了,新埔街連任三屆經理,而未由大湖口庄接任。結果就在那年臺灣中部發生了戴潮春事件,竹塹客家軍再度出征,牛車又載回來一堆殉難屍骨,不可思議地用一個活生生的事件證明從前的歷史事件是那麼真實。

事件之後,大湖口庄輪值義民廟廟產經理,義民廟的歷史,特別是財產管理的歷史發生了重大的變革。戴潮春事件使原本很可能會逐漸淡薄的歷史事件(林爽文事件),因為這個事件而重新詮釋,變成真正的歷史事件了。我想或許今晚之後,我這場演講也會成為建構1786冬季以來義民廟歷史的一部份。

那麼,1786年冬季竹塹城陷之後,它是立刻被光復、還是被佔領了一年?我想這是歷史學者的問題,對於那些擎香膜拜的善男信女而言,歷史記憶似乎不是這樣儲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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