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植有武威山茶的小屋》等書籍、翻譯《跟莎士比亞學創作》等。目前住在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從事文字工作。希望以每年一部作品的速度,完成小說、報導,劇本,翻譯作品。

難得日常有珍味,說得應該是初夏邁入盛夏短短一兩個月把荔枝吃到意猶未盡,一路下來有,玉荷包、黑葉、糯米滋,最後一站到我鄉的桂味,以及島嶼荔枝最北界,香山兩百多年的南隘荔枝園貴重的產出。

去年旱災今年梅雨過剩,荔枝缺稀難覓,才突然地驚覺,曾經的庭園果樹怎麼不見了,以前老家後院有棵荔枝樹,若還在也是八十八耆老,一九三五年關刀山地震,又稱台中新竹州大地震,震後地區新建房舍的造景果樹,是兩三代人吃水果的記憶。

吃水果的甜蜜鄉愁是,哪一年的荔枝吃了上百顆,龍眼三百顆,吃到一顆沙沙的西瓜抵過所有的滋味,仍然無法超越荔枝色香味具足,連日治時期霧峰林家三少爺灌園先生都不能免俗:「余第一次啖五十顆,二次啖十顆,三次啖六顆,雲龍最多九十九顆;伊若最少二十餘顆。」這是他在一九三一年六月七日和兒子冒雨前往種有千棵荔枝的名園——詩人陳子瑜的東山別墅——是中部著名的詩會聚會所在,作詩與吃荔枝,顯然後者比較重要。

荔枝一日色變、二日香變,三日味變,第五天色香味俱失,因此,漢詩描述多半揣度形容垂涎欲滴而已。蕭秀琴攝

荔枝(Litchi chinensis)物候明顯產季短,於臺灣人卻不是貴重的水果,產量一向頗豐,季節一到拿著竹竿綁剪刀割下來,樹齡夠枝幹粗乾脆爬上去整枝拗斷,最不濟也能買到三斤一百元,買五斤送一斤,都是尋常的價格,一季吃百顆算少,但也不致於「一日大啖三百顆」,那是生於北地的蘇東坡少見多怪才會做的事,不過我聽過最誇張的是一位日本同學,連皮一起吃了下去,因為不知此為何物。

荔枝原產地在中國閩南廣東一帶,長江以北的文人雅士附庸風雅,有杜牧「一騎紅塵妃子笑」遙想楊貴妃愛荔味。但荔枝有一日色變、二日香變,三日味變,第五天色香味俱失,因此,漢詩描述多半揣度形容垂涎欲滴而已,只有能在荔枝園辦詩會的臺灣文人,方有幾分凝真,豐原水竹居主人張麗俊有〈東山觀荔〉,而東山的主人吳子瑜更是將種荔枝的心得賦詩兩首〈種荔〉和〈護荔〉,因此有「宋香陳紫千株紅,不用紅塵一騎跑。」

可拿來做麵包的荔枝乾。蕭秀琴攝

臺灣荔枝名園多在台中,冬瓜山下吳鸞旂墓園種了五百棵荔枝,霧峰萊園裡有荔枝島,而追逐鮮味的盡頭在香山,兩百多年前鄭氏家族開墾南隘引進黑葉荔,在香山、寶山和頭份交界地帶廣植,現今仍然可以在臺一、國道三和鐵道線交錯綿延的小徑路邊果園,季節到了下車採荔枝。

更早之前,一七四七年清朝官員六十七的畫作〈臺海采風圖〉裡就有了荔枝,再早,將近四百年前的《熱蘭遮城日記》提到安平古堡被水淹,「那些種植在低地的檸檬樹、香蕉樹和荔枝樹也大部分被水浸死了。」臺灣人種荔枝吃荔枝,推估比臺灣四百年史還長。

荔枝鮮食都不夠,熟巧的臺灣廚師仍想得出辦法用荔枝乾做麵包得世界冠軍,拿來釀啤酒創造地方風味,相較於龍眼蜜我更愛荔枝蜜的結晶體,甜蜜貴重。

荔枝果醬與蜂蜜。蕭秀琴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