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來美
曾任聯合報記者、聯合晚報地方中心主任、國立聯合大學兼任講師,著有《台灣客家政治風雲錄》等十餘本書,曾獲客家新聞獎、兩岸新聞獎,現從事文史寫作。
最近到主祀「三恩主」的苗栗縣頭屋鄉曲洞宮參拜,被一塊日治大正14年(1925)鐫刻的捐款石碑吸引,發現有我的祖父何壽生,而女信徒都取「妹」名,但二戰後「妹」名卻日減,有人認為太俗,還爭相改名。
曲洞宮石碑上的「X妹」,早成「恩兜个(我們的)祖婆」,上了神桌。還取妹名的長輩,也只能在表揚模範母親場合出現,讓人備感親切,妹名不僅不俗,反更顯賢淑、慈祥。
日人1895年據台,次年(1896)設立苗栗國語傳習所(現建功國小),但隔座將軍山、後龍溪的西湖、頭屋卻遲至1915、1916年才設立公學校。四湖(西湖以前稱四湖)公學校1921年首屆畢業生58人,女生只有劉丙妹、陳長妹,第二屆(1922)畢業50人,女生更僅只有徐琳妹。頭屋公學校首屆(1922)畢業生48名,女生也僅謝完妹、涂文妹,同樣重男輕女;第二屆(1923)47人畢業,女生增至7位。
兩所公學校前兩屆畢業生男女不成比例,且都取「妹」名,讓我想到客家打油詩﹕「高山頂上起學堂,兩邊開窗透風涼;阿哥讀書望做官,阿妹讀書望連郎。」以及1960年代風靡台灣的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窮書生梁山伯在學堂愛上女扮男裝的富家女祝英台。
百年前,客家女性能受教育的不多,是萬綠叢中一、兩點紅﹔而凌波、樂蒂主演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不僅「遠山含笑」、「訪英台」…等歌聲悅耳動聽,劇情更是淒美感人,不少媽婆一看再看,淚灑戲院。
已故文學家吳濁流因論文得罪殖民當局,1922年被貶到西湖任教15年,他在《台灣連翹》回憶當時全台國民教育就學率約50%,但西湖偏鄉僅達30%,又因重男輕女,女性就學率更僅12%。
我對四湖公學校作了「妹」名調查,發現第一屆(1921)至第10屆(1930)共44位女畢業生中,41名有「妹」名,因西湖仍有閩南聚落,沒取「妹」名,否則比率應更高。
日治末期推動皇民化運動,鼓勵台灣人改姓,有人將妹改為子,如陳貞子、謝梅子、江淑媛子﹕亦有男生改為日本名,如松野安志(郭豐潤)、清水英吉(張永炎),松野俊雄(郭俊斐)。
光復後受多元族群文化衝擊,客家女性取妹名逐年遞減,1971、1972年西湖國小女畢業生,分有87、84名,「妹」名各只剩6位。1977至1980年女畢業生分有77、77、53、33位,每屆各僅剩1人取「妹」名;到1980年代畢業女生已很難找到「妹」名。
那時在西湖鄉農會服務的傅秀妹、吳菊妹、黃春妹、何桂妹,除黃春妹外,都接受命理師建議,分改名傅鐘瑩、吳於璇、何易蓁,改名後職務都調升,傅鐘瑩後還當選西湖鄉民代表會副主席。
已故「硬頸」攝影大師邱德雲,在1960年代捕捉不少客家婦女勇健、堅毅、開容笑面的容顏,有些鑲嵌在苗栗市區公園內,多數收錄中在《風吹日炙》、《加里山下的客家庄》攝影專輯中,都充滿客家「妹」韻味。
現客家女性受教育、職場表現早已不輸男性,而隨著世代更迭,妹名的日漸凋零,曲洞宮石碑上的「X妹」上了神主牌,都成為孺人,未來恐只能從石碑中去憶「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