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公司搬到信義路2段永康商圈,一處各式江浙小吃雲集之地;第一次吃高記生煎包,心想用煎的肉包子好特別,永康街上兩層樓高的店面豔麗四射,大大的紅色扛棒有「成立於民國三十八年」的公司介紹,雖然整顆肉味香溢,但比起求學時代,水源路上的無名水煎包,或後來到處尋找的中學同學爸爸做的水煎包,這些不時映入眼簾的路邊攤高麗菜水煎包,更能安慰我秋末冷風吹的情懷。

高記生煎包是1949年浙江人高四妹在上海學會的山東式菏澤水煎包,一種比乒乓球大一點的圓方形,上下都煎到金黃色,因為有加水麵糊半煎煮,因此像煎餃一般有麵衣;拿生煎包來比水煎包雖然毫無道理,但吃生煎包時總會想著水煎包,這種1980年代以來,全島大街小巷,好像到哪都會看見的「水煎包」風景,造就了每個台灣人心中都有的——自己的那一顆水煎包。

如今看來,台灣水煎包年近五十,已經發展出自己的典型與規格,不論是公館的劉家水煎包還是頭份黃昏市場的羅家水煎包,抑或市場底路邊攤,只以高麗菜直球對決的幸福水煎包,都有共同的定例,種類分為高麗菜、韭菜和豬肉三種,形狀像棒球一般大小扁圓形,褶口在同一個方向,作法是用平底鐵盤以沙拉油先煎過再灑水蓋鍋蒸煮,大部分只單面煎,吃起來麵皮鬆厚,高麗菜和韭菜餡飽滿,豬肉的稍微空一點;重點就在高麗菜和韭菜的獨特做法跟生煎包不同。

這些跟我的第一顆水煎包像不像倒是很難說,只記得高麗菜的滋味與滿足的心情,還有客家小孩初次嚐到辣椒醬舌頭麻麻的刺激感。

大街小巷可見蹤影的水煎包。蕭秀琴攝

1980年代末中學時期,外省同學還是少數,而且多半是「芋仔番薯」,媽媽是本省人爸爸是外省老兵,其中一位同學的爸爸騎腳踏車賣水煎包,每天下午第二節課離下課鐘響前一分鐘,就會先聽到「水煎包~水煎包」伴隨鈴噹聲響,讓十六歲的少女飢腸轆轆,並安心的知道窗外圍牆腳下,已經準備好了下午茶等著我們。

那時,午休後第一堂課前,同學們就準備好了十塊錢一一登記,第二節下課休息時間,幾乎全班都在嗑水煎包,通常是每人兩顆,有多的就看誰要誰拿去吃,好不好吃真的忘了,但被滿足的心情溢滿到現在還記得。

麵食類點心包子在1949年之後,才在台灣盛行起來殆無疑義,並且發展出台灣獨特的吃法與習慣,水煎包裡的高麗菜和韭菜就是最典型的例子,通常高麗菜比較普遍並受歡迎,但在客庄也有高麗菜和韭菜混合的版本,甚至韭菜口味,也一定會加一點高麗菜;高麗菜餡的是用蒜末、蝦米和一點肉末炒切碎的高麗菜,韭菜餡的會加冬粉讓份量足夠。

這兩種蔬菜,高麗菜是台灣菜王、韭菜被認為是客家人的菜,而台灣人可以一年四季三餐都吃高麗菜,餐廳裡,無論何時一定可以點到這盤菜,甚至三不五時會有高麗菜過剩或高麗菜菜價飆高的新聞;因為這種傳達了台灣農人在夏季颱風來臨之前,搶一波收成補貼家用的作物,是島嶼看天吃飯勤懇踏實生活的勞動印記,是集體意識的展現。

這是為什麼台灣人這麼喜歡高麗菜,這種零負評蔬菜連不吃蔬菜的小孩都能接受,不吃蔬菜的人唯一吃的蔬菜王就是高麗菜。

高麗菜是台灣最大宗蔬菜前三名,自日本時代為增加糧食而廣推並不斷育種,種植出適口性佳、營養價值高又易於儲存,廣受喜愛歷久不衰,水煎包、水餃或其他包子的內餡,經常使用這款不會變黃的蔬菜,成為台灣獨有的特色。

最有飽足感的下午茶是水煎包。蕭秀琴攝
包水煎包。蕭秀琴提供
煎水煎包。蕭秀琴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