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2021年被一位投手「如櫻花飄落的速度」迷住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認識哈魯牧特,他是客籍作家甘耀明以小說《成為真正的人》形塑出純粹而乾淨的靈魂,這位來自霧鹿部落的布農少年,帶領讀者歷經族群幾乎消亡和傳說中的三叉山事件。自此三年來我關注布農族的活動、展覽和出版訊息,夢想能在嘉明湖畔向勇者致敬,不想錯過認識這個深邃而美麗族群的任何機會。
他們終於在今年金鼎獎得到鼓勵,關於布農族的作品有《布農密碼:祭事曆的故事》(阿之寶有限公司出版)和《山上的布農學校》(林業及自然保育署臺東分署出版),在此之前,聯合國FAO(農糧組織)訂定2023年為國際小米年,也是台灣小米元年,陸續舉辦的活動中,以布農族視角敘事,同樣是阿之寶團隊策展,在花蓮文化創意園區的《布農。密碼——與月亮的約定》特展,將布農族以小米種植為族群生命核心的文化重現,意外延伸的作品是花蓮作家王威智的《看不見的文字:時代挑戰與一名布農祭司的回憶》(蔚藍文化),描述布農族祭事曆的誕生與地位,也讓人們知悉布農族曾經刻劃出的敘事方式,以及高度文明才能達成,以科學的方式將祭儀和耕獵活動「嵌入」的曆法,是為了服務繁複的祭儀或農事,因此他們不說一月二月……而是以開墾之月、播種之月和收穫之月……來稱呼。
大約陽曆11月時節是布農族的第一個月,亦即開墾之月,而每年陽曆7月前後,就是此時此刻,就到了第9個月,粟米收穫季節,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祭儀月份,因為他們要在繁複的收穫祭典結束後,才能真正的下田收割小米。布農族也計算出一年十二個月、約五年有一次閏月,而十二個月中有八個月有祭儀;第一個被發現的祭事曆是現今南投信義鄉的Qanituan(漢譯加年端社)的祭司Laung Mangdavan刻畫所留。
世人都知布農是勇武的獵人,擅長狩獵的高山族群,而族群真正的精神象徵事實上是農耕,他們視耕作各種米粟豆類植物並保存糧食作物,尤其是珍愛的小米為人生核心,延續生存的重要價值,一年之中最歡樂的祭儀射耳祭與獵首祭(大約是陽曆5月),因為此時小米抽穗,必須祝禱它們可以健康茁壯;因此在外界看來英勇的賽事,事實上,只是為了鍛鍊體魄,而祭儀仍然是為了祈禱小米豐收(pasibutbut,布農知名的泛音歌曲《祈禱小米豐收歌》就是此意)。
真想具體而微的體驗並認識布農族文化,或可考慮《山上的布農學校》作為指引,許是最恰當的方式;這本書由內本鹿人文工作室執行製作,光看名字「內本鹿」就是一則故事,他們這麼介紹自己「內本鹿,布農語 Laipunuk,是一個傳統領域的地名,指的是中央山脈界在卑南主山與雙鬼湖之間,屬於鹿野溪流域。」
這本光是認識名詞就要花費一番工夫的作品,在編輯上確實琢磨過讓普通讀者進入的方式,第一章〈關於山胡椒學習基地〉看似自我介紹更是大眾心理學的話題「為什麼要把自己找回來」,這也是本書能召喚作者群回到祖居地的原由,而這個花了一甲子的回音,帶領我們抵達〈第三章〉進入布農視角的台灣史,也真正認識到這個高山民族的悲痛與他們的後代子孫為什麼在祖居地才能「成為人」(minbunun布農語)。
日本時代的理番政策中,集團移住實施過程陸續發生流血事件,尤其在霧社事件後,強制將高山住民往低地遷移,因不適應造成疫病不治死亡案件所在多有,布農語稱「平地」為「sinsin」意為「瘴癘之地」,布農族人尤其不耐山下的溽濕與傳染病。
1941年3月,內本鹿Haisul事件爆發,即源於將原居於北絲鬮溪一帶的布農族人遷往海岸山脈的都蘭山西面,「透過威脅、利誘的方式,將布農族遷下山……當時我的母親才三個月大,被祖母揹下山。」(katu柯俊雄口述)這本書以口述方式敘事的章節,透露出作者群既是以建造也是學習的方式找回布農傳統價值與文化的決心。
內本鹿事件核心人物是被遷下山的haisul,他看著自己的孩子得瘧疾病亡卻無能為力,堅定為了回到舊部落halipusung(石灰岩多的地方,新武呂溪的支流)不惜與日人對抗, haisul號召族人對日本駐在所發動攻擊,槍殺了一位警察,然功敗垂成,終究被捕;事件後山區的布農人全數被遷下山,一切清空。
抵抗事件不過是透露布農族被迫離開家園原因之一罷了,國家政權的力量進入山林,讓高山民族失去生存憑藉延續了一百多年,直到2000年政府與原住民簽訂「夥伴關係協定」,陳水扁總統啟動原住民族傳統領域調查計畫,也是這本書的創作源起,他們要回到內本鹿把家屋蓋起來,作為保存布農精神的基地。
兩千年以來,在原住民、官方,以及原住民研究機構、法人團體有意識的行動下,透過舉辦展演活動、地方創生或出版紀錄等全面的進行原民文化復振,我們才得以認識布農族強悍而美麗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