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當我們說吃芋仔的時候是在說吃那顆埋在土裡的塊根,和所有的根莖類食物一樣,挖出來清洗乾淨然後煮食;芋荷是伸出地表向上長的植物莖,亦即芋梗,我們該拿它怎麼辦呢?
在從今以後你的每一個暑假都是有史以來最熱的夏天的地球生活,在這個熱到爆之夏,你吃了幾碗九份芋圓,幾支草湖芋仔冰,幾塊客家芋粄;在應對氣候變遷的生存成了現代人應該要有的覺悟下,氣候災難帶來的糧食危機裡生活,認識怎麼吃、吃甚麼,是現代地球人應盡的義務。
世界上各地科學家都在努力增加人類的食物清單,台灣的農政從業人員除了負責培育更多的新品種,就是將古老作物重新挖掘出來增加食材品項並進行保種任務;備受期待的芋仔(學名Colocasia esculenta Schot t. L.)是天南星科芋屬植物中最早為人類馴化的植物之一,環境特性耐熱、耐濕、乾旱多雨都能生存,更是品種繁多的廣泛性食材。
說得極端一點,芋仔是台灣人的共識並不為過,是集體文化也是各個族群都有的獨特文化,最能傳達一種食材各自表述。
最知名的當然是擁有20多個品種的蘭嶼達悟族,以芋頭為主食是族群文化的母題與象徵,原生於南亞印度,大約在六千多年前跟著南島語族遷徙來到島上,很符合新興的考古認知——南島語族出台灣說。另一知名的芋文化代表是在山坡上旱田耕種的排灣族,用火烤保存芋頭成為外出打獵耕作的糧食,點出族群對芋深刻的認識和運用。
四百多年前才大量移民的HOLO人有芋粿曲、芋仔米粉湯,無庸置疑是來到台灣才發明的新菜色,客家人的月餅半是番薯餅半是芋餅互搭亦然,倒是芋泥香酥鴨隨粵菜經典;由此也能得到芋仔是熱帶作物的植物知識,更不用說全台灣人的集體共識吃火鍋一定要加炸芋仔,把經典閩菜佛跳牆加入炸芋塊一起燉成台灣料理,任何食物有了芋香就會受歡迎,連米都要培育出芋香米才算成功。
《台海使槎錄卷三,赤崁筆談》中描述:「芋有二種:紅者呼為為檳榔紅,白次之。南路番子芋,一名糯米芋,有重十餘筋者,味佳。」芋仔的品種自有紀錄以來就達十多種,到清領時期《諸羅縣誌》和《淡水廳誌》已多達十五種以上的紀錄,唯檳榔芋一直被認為大又美,口感氣味最受歡迎;其他像秫米芋、傀儡芋、糯米芋、狗蹄芋、竹節芋,不是太軟太黏就是色白不美。
雖然芋仔的品種繁多,甚至被誤會為有毒姑婆芋的野生千年芋都可以拿來食用,台灣人在激烈氣候惡劣環境下仍然有缺芋危機,不浪費食材增加芋仔的可食部位或許是一種方式,達悟人就是將整株芋包括葉子都吃下肚,自是發展出傳統料理的方式。
料理芋仔的方式以黃叔璥在〈赤崁筆談〉中的描述,「七夕呼為巧節……黃豆煮熟洋糖拌裹及龍眼、芋頭相贈貽,名曰結緣」七夕風俗各地有異,較為人熟知的是吃麻油雞和油飯,客家人有在油飯上鋪一層芋頭絲的做法。
客家人吃芋仔堪比全株都可食的達悟人,很多客家人時間一到就會問有芋荷(vu+ ho ,海陸腔,芋莖、梗)無,然而芋全株含有大量的植物檢——「芋頭糖蛋白凝集素」與「草酸鈣」會侵入皮膚感到刺痛,處理時必須戴手套免得發癢,一如歇後語「生食芋荷——扡頦」扡頦是喉嚨刺癢的意思,若要拿來料理就得有技巧。
將外皮撕乾淨,泡水,我們家的食譜是紫蘇梅或梅粉,細切薑絲,一起拌炒至軟,甚至久煮像是熻(hibˋ,海陸腔,燴)吊菜仔(紫色長茄)一般,愈熟透愈不會造成喉嚨發癢,是客家的大人味,也是時令旬味,每到季節就有嗜者等待旬味而來。
讓整株食物都下肚,最是因應糧食危機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