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一個潮濕悶熱的午後,天空灰灰的,雲層很低很低,我們等著下不來的雨,暑期最是百無聊賴就是這種日子,沒有太陽看似不會曬傷的天氣,然而有悶雷遠遠的像是警告卻不行動,一群人在屋子裡被凝住動彈不得預示著,正需要一個帶頭的口號,小姑姑一聲令下;「來蹶片栗粉。」(loi kiedˋ pienˊ lidˋ funˊ,海陸腔)
我輩即使是純客家庭進入學校體制也能毫無障礙轉換華語,忘了最早會做的食物片栗粉,以為自己從來就說太白粉是用來凝粉仔(kienˋ funˇ e,海陸腔,亦即勾芡)。片栗粉摸起來有一種金屬的聲音,是一種看了就會產生透明感的粉,不像往後使用的太白粉平淡無奇,容易跟其他粉狀物搞混。在那種雖然沒有陽光卻更悶的溽熱裡,在容易中暑的天氣中,用來作一碗解熱的食物,不需要加冰也不用涼水,而是一碗加了烏糖的熱熱片栗粉,讓你滿身大汗後感到舒爽。
第一碗大家通常都沒什麼耐心,水放太多或粉太少,稀稀地像鼻涕就趕著入口,一起哄笑說,食到流鼻水變鼻涕蟲。再來就要正式比賽了,看誰能蹶到膏膏(go go,海陸腔)把粉末與糖水融合到晶瑩剔透;很長一段時間不懂為什麼說蹶粉仔,攪拌的動作會跟蹶山(爬山)一樣嗎?學會煮菜後就通透了,確實要用力耙(爬)抑或有力道的一掘再一掘,才能讓粉末均勻。
片栗粉後來都說太白粉了,這種吃起來有一種風土感的古早零食就失去了趣味,於是乾脆買粉粿過癮,這款台灣人不可或缺的點心,有了它就有夏日的冰水冬天的燒仙草。粉粿的配方每家不同,一如太白粉有馬鈴薯粉或其他不知名的修飾性澱粉。
客家人說片栗粉大抵是從日語的漢字片栗(かたくり)而來,片栗(學名Erythronium japonicum)是早春在森林中遍開的紫色花朵,百合科的球莖可以萃取粉末做藥用或食用,是日本人尚未廣植馬鈴薯前製作太白粉的原料,有清涼解毒效用,市售講究食療的粉末調味飲料包,現今仍有片栗一項可選擇,像是「抹茶かたくり」。而台灣人最初則是用葛鬱金(學名Maranta arundinacea L.)做太白粉原料,客家人說是竹薯,也做清肺利尿食療用,更是日治中期至1970年代重要的澱粉原料之一。
不管用哪一種植物來製作太白粉,客家人一向不很喜歡膏膏的食物,在料理上很少用到,不知道是不是像被說成鼻涕蟲的蛞蝓,抑或者備受歡迎的、現代小孩熱愛的果凍狀史萊姆(slime),亦即鬼口水玩具,看起來實在太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