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你記得做過最早的夢是哪一個?有沒有被嚇到過?一直重複做同一個夢嗎?我從小就喜歡看曆書裡面的解夢,夢到蛇要去拜伯公,夢到棺材要先分辨是在屋外還是屋內,但是這些周公夢的解析對我來說都沒用,因為很少夢到如此單純的敘事,我的夢有劇情有隱喻,雖然不完整,但往往可以拼拼湊湊說一個長長的故事。
最累的是夢到被追,不管是被阿兵哥追,還是被鬼追,有時候是夢到參加學校賽跑,跑個第四名醒來最是累,因為追不上前面的又怕被後面的趕上,通常會做這樣的夢是因為白天玩得太兇,阿婆說的像野鬼一樣,滿山遍野的跑,晚上鬼話連篇還被嚇醒;如果真能滿山遍野的跑跑到大山上,回家不會被修理,不被強迫洗抹草水,多好。
最不知所措的夢是一直往下墜落,一直往下掉的感覺無所適從,直到跌落地面心臟啵的一聲,從胸腔感到空空的變成四肢無力,躺在那裏好像世界仍然一片渾沌,置身無始以來的虛空中,這時腦袋會很想理解一些什麼東西,但是無法思考,好像知道了一些什麼事情,卻是一片空白,無由來的悲哀。
最糗的是找不到廁所的夢,真是怎麼都找不到,而你真的就「尿眠床」了,這是更小的時候的清醒夢,奇怪的是醒來之後你還會得到安慰,因為阿婆說那是受到驚嚇,要洗抹草水,要去燉藥來補,我想,聽到要燉補,應該就能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做這種夢了。
有一種夢你一直都在那裡,一直醒不來;或者你已經醒了但是還像在作夢。坐在大門門檻上望著天邊群巒疊翠,你知道門柱有你每年量身高的刻痕,不用低頭也知曉腳邊被你畫得亂七八糟找不到邏輯的線條的地板上,是你註記要去的不知名不知道什麼樣子的遠方,那時候目光短淺腦袋只容得下飛車黨、《尼羅河女兒》,還有偷偷聽來卻不懂的四郎與真平,阿公說圖畫書沒水準,不要去聽去看;但是我深信只要爬過眼前的山,就知道到底是有水準還是沒水準。
小時候只要說出其中一個夢,我媽就會馬上燒水放一個乾草綑進去煮開,強迫洗頭臉,嚴重的話要去請有特殊體質的尪姨來看看,後來才知道每個鄉下小孩都有一個《紅衣小女孩》的成長記憶。
郁永河率眾到台灣採硫磺,駐地守君為他準備製作丸散藥和解毒辟癘各種方子贈予並要他珍重再三,到了五月五日(農曆)他終於得到一批工具採琉,期間人員有所損傷,本來不相信「此地水土害人,染疾多殆,此時看到眾人複染危痢,水漿不入……病者環繞,但聞呻吟與寒噤聲,若唱和不輟,恨無越人術,安得遍藥之?」台灣先民祈求解毒除障祛昧之方,在此愈積愈多,傳說成了常民生活智慧。
其中,被明定標號客家之名的「客家抹草」和「客家大風草」確實是客家人常備的兩款藥草,去喪家或送葬後,進門前要先用它來洗臉洗手,小孩哭鬧不休,心頭壓抑鬱結,感到驚嚇不安,全都要用抹草水洗一遍。
至於大風草水,如果說抹草是野生隨意可得的風土植物,大風草就是刻意植栽的準備物資,並且集記憶、典故與傳承之用的產婦坐月子清洗水,為了傳宗接代必備的防月內風寒聖品,因此能成為六堆新興的文創商品。
當然是端午節傳說中的防五毒藥草中,過五月節的客家人用的是抹草、大風草和艾草,再增加些喜歡的氣味如香茅或菖蒲。
抹草(mad coˊ,海陸腔)亦即魚針草(學名Anisomeles indica (L.) Kuntze),把毛巾浸在熱熱的抹草水中,再擰乾擦臉,除了一股清香氣息並能有清明感,讓眼睛非常舒服,這並非無稽心理作用之談,根據生化成分分析,抹草含有具有抗氧化勿,有抗菌、抗發炎作用,甚至對於視力保護或修復,老年性視網膜黃斑部病變可能都有一定作用,研究人員因為傳說而回頭應證的論文。
大風草(tai+ fungˋcoˊ,海陸腔)即為六堆客庄推廣的艾納香(學名Blumea balsamifera(L.)DC.),於客家人而言,是故事性很強的藥草——早期婦女做月子禁止每日洗漱,以免感染風寒,洗漱必定用大風草煮熱水並且不能兌冷水,以免生菌感染,比較明確的成分分析,含有豐富揮發油,廣泛用於皮膚傷口癒合和治療咽喉痛、腳氣病、濕疹、腰痛、皮炎、風濕病及皮膚病。
這兩款藥草,在客庄幾乎是常備品,平常即採集抹草,刻意種植大風草,曬乾,和香茅捆成一個拳頭大小,隨時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