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在城市裡搭計程車,保留客語腔調的司機可以明顯辨認是否為客家人;然而在市場餐飲店裡,我們可以透過店名、菜單,宣傳用語得知是否為客家菜或客家米食嗎?

語言先於文字,腔調根植於DNA不容易被轉化,但無時不在變化的遣詞用字卻很容易被蓋掉,何況客家話援用漢字,甚至連結上古漢語發音,要謹守客家核心價值,確實是要非常努力才能守住,何況在廣泛被認識的客家飲食文化中的菜名、菜單以及最具特色的米食名詞都淪陷的情況下,如何還我「水粄仔」、「菜頭粄」、「鹹菜」……等等,亟待救回來。

母語是界定自己會說話,賦予地方習俗形式,亦即我們存在的樣貌,甚至是表達安身立命的生動方式,就像是阿婆給予你的,以她拿手的方式創造出來的記憶,一大群放暑假的猴死孩子,溽暑難耐大吵大鬧,她說了句,「碗拿出來洗洗,」止住了所有吼叫作怪,除了在廚房門口徘徊窺探的腳步聲,夏日闃靜無聲,只因為我們屏息等待一碗回憶。

水粄仔是河洛人的碗粿,用華語暱寫碗糕,台三線客家人捨棄了碗的指涉強調米漿(水),這款不加任何配料磨好米漿直接蒸的粄,是小孩最早的副食品,取代母奶不足的營養口糧,客家米食也就這一味這麼做,頂多加一點烏糖做成甜食。

那是一種獨特性與精確性,如果被碗糕取代,就失去了客家米食中每一種粄的特定指涉,一如新丁粄說成米糕龜就失去了意義;但在這個以行銷為王的社會,以易於傳播為思考前提下,很容易就妥協並忘卻文化原由。

台灣舊曆的幾個傳統節日,春節、清明、端午、中元,也是商業活動熱絡時期,更是客家人一定得祭祀的日子,客家米食登場時,最能看出誰在堅持,誰被同化,雖然不能以此判別誰的才是經典傳統美味,但能判斷誰真的能理解我們想要挽救的客家生活形式,亦即客家文化

客家米食以「粄」來統稱,河洛人用「粿」,華語以「糕」居多,客家米食中最先被取代的應是最大眾化的「菜頭粄」變成「蘿蔔糕」,客家保存食兩大乾物,「菜脯絲」變「蘿蔔絲」,「鹹菜」變「酸菜」、「鹹菜乾」成了「梅干菜」,獨特的「覆菜」乾脆被好事者叫成「福菜」,說成福菜就會失去「揤覆菜」(zid pug coiˇ,海陸腔)這種醃漬物最重要的工序的語彙,只有用圓棍子用力的擠壓才得以保存長久、才會有的美味。

即使是學院裡自詡專家的人都跟流俗妥協,無能扳回被殖民者制約美化過的名稱,沒有能力爬梳客語用詞典故,只會隨手以方便來傳播,說得極端一點,沒有客語就沒有客家人是「還我母語運動」的核心價值,復振客語如果想有一點成效,不如盤點日常生活中經常能接觸到的客家食物名詞、店名招牌、宣傳推廣用語的遣詞用字,以及對客家食物的認知,最能當下立判誰有能力找回母語。

只有神聖的紅粄還沒有被取代。蕭秀琴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