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不管是「七月半的鴨仔」或是「去蘇州賣鴨卵」聽起來都不太妙,但更不妙的是為什麼神桌上鴨子愈來愈少見了,連飯桌上都成了特殊時刻才會買個烤鴨來聚餐,鴨肉已不是必備家常食材,冰箱裡隨時可用的豬肉、雞肉和魚蝦都還在,甚至牛肉也成了家常的年代,鴨子卻游走了。
吃鴨的宴席或聚餐倒是成了可以特殊銘記的事件,去吃烤鴨三吃、吃法國菜油封鴨,或者特別選家高檔餐廳吃八寶鴨,鴨肉料理確實手工繁複,歷史名菜如北京烤鴨或粵式燒鵝,或者被客家悶鴨取代的客家封鴨,都不是家常餐桌。
客家阿婆要展現廚藝、宴請重要客人,或是年節想在親友間大顯身手,就選這一味了。不止一次聽我爸爸姑姑們回憶,「你阿婆以前會做一道八寶鴨,香酥脆又很多料。」聞之大驚,為什麼我從來沒吃過她做的八寶鴨,在什麼時候做這道菜,我如何就錯過了,忍不住跟過世近二十年的她抗議;這道菜手工繁複,光是幫鴨去骨就是精緻活,年紀愈大愈難使喚自己的四肢,除非有什麼特殊緣由,想必她也不會輕易料理。
而我好奇,客家阿婆為什麼會做台灣知名餐廳,尤其是被上海人據為己有的八寶鴨,說八寶鴨是上海菜,多半是因為他們的菜譜從袁枚的《隨園食單》的〈蒸鴨〉演變而來。
台灣人從台灣料理的角度來看八寶鴨,應該是從粵菜系統的客家菜而來,香港港興大飯店的老闆劉松光說自己身為客家人,要賣傳統客家菜,梅菜扣肉、炸大腸、酒糟雞等,而鎮店招牌就是八寶鴨;他說,八寶鴨以往是客家人辦喜宴的菜式,如今值錢的也就是功夫。做八寶鴨過程繁複,第一個步驟就是把鴨子去骨,繼而把栗子、鹹蛋黃、眉豆(扁豆)、糯米等八寶炒香攪勻,再填到鴨肚子裏去,用鴨頸於鴨頭上打圈包好,再把鴨身刺穿入爐,蒸熟後蘸上菜漿,下鑊炸至金黃色上碟。
另一則是客家封肉系譜,封肉雖以豬肉為主,北部客家人的小封用三層肉稱炆爌肉,大封用後腳的肨腿(蹄膀),先煎炸再用小火慢慢炆的手法,可以用在其他肉類,從前為了塑形確實會將煎炸過後的肉用布包起來煮,以免爛掉不成形,所以稱封肉,而客家封鴨也用相同的手法料理,只是現代人省了用布封起來的工序。更減省的則是悶鴨,鴨肉不需要先炸過,把薑片用麻油煸過,鴨子和高麗菜一起入鍋悶煮,有點像台灣人冬天愛用的薑母鴨。
鴨肉為什麼從家庭廚房消失,從肉質風味、料理手法與養生觀點的角度來探究竟,鴨肉肉質較硬,要處理到軟嫩不若雞肉簡單,客家埤塘養鴨傳統大多為工商販售所用,鴨肉米粉雖然有名,卻不是家庭料理,在家煮鴨肉多做湯,日治時期知名食譜《台灣料理之栞》就有一道鹹菜鴨湯。最關鍵的也可能是鴨被漢醫視為發物,過敏體質的人容易造成反症(fanˊ zhinˇ,海陸腔,復發)。
既然現今吃鴨肉為非日常象徵,過年時來隻鴨就不為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