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來美
資深媒體人,曾獲客家新聞獎、兩岸新聞獎,現從事文史寫作。
年少跟著父母開山打林,犁過田、拖過木馬的范振乾(1949—),9年前自國立臺北商業大學教授退休後,回歸南庄鄉山林,重溫晴耕雨讀的山居歲月;他發現隨著時代變遷,山村原客人口比例易位,山林風貌已變,心境也迥然不同。
范振乾的祖父范德金,111年前從關西搬到加里山下的蓬萊部落,與賽夏族人混居。蓬萊舊名紅毛館,那時山林茂密、煤礦礦場多,來此落腳的客家人,除了耕山、焗樟腦,就是伐木、當礦工,工作危險,常傳災變。
賽夏族頭目見客家人擅農耕,鼓勵族人狩獵,將土地交給客家人耕作,到父親范阿欽這輩,因原始森林大量砍伐,破壞山區水資源,現紅毛館幾已看不到秧田,以前有四大林班、十來個礦坑,現因無木可伐,1980年代臺灣煤礦災變頻傳後,也全面禁止挖礦。
「紅毛館山田難耕,一甲地頂多三千斤;嘉南平原的田易耕,動輒上萬斤。因『有耕沒食』,多數男丁都去當礦工,或到林班伐木、拖木馬,生活艱辛。」范振乾是長子,從小跟著父親學伐木、拖木馬、砌駁坎、犁田,念初中時人沒牛高,有回學犁田,耕牛發怒甩尾巴,甩得他火冒金星,滿臉污泥。
范振乾有9個兄弟姊妹,他排行老三,受父母鼓勵皆受良好教育,父親曾在八仙山伐木,寒冬又冷又凍,林場職員在辦公室卻有炭火取暖,冷暖對比強烈;不識字的母親張芹妹,搭車問路曾遭人白眼,致再苦也要讓子女念書。
「愛多識加兩隻字哦!」母親這句話令范振乾心疼,他從蓬萊國小、南庄初中、新竹中學、臺大政治系,一路念到臺大政治學博士。他退伍後續念研究所,還是到美商公司服務,面臨抉擇,母親卻要他繼續念書,遺憾地是一生操勞的母親54歲就撒手人寰,彌留時在他懷中去世,成為他人生至痛。
范振乾念國小二年級時,有天跟同學撿枯枝給老師曾慶生生火炊煮,剛好上弦月從山頭升起,老師要同學席地而坐,當場吟了王陽明的詩:「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若人有眼大如天,還見山高月更闊。」鼓勵人生要有更廣闊視野,更開放思想,讓他受用至今。
他是南庄初中首屆畢業生,曾借永昌宮香房上課,每天雞鳴即起,持火把下山,夜晚再持火把上山,來回18公里,走5小時,磨練他的意志,也讓他成為南庄初中首位考上臺大的校友。
范阿欽子女有8位是蓬萊國小畢業,二女范和妹臺北女師畢業,也回母校任教10年。1996年蓬萊國小75週年校慶,他親自用上等烏心石木作了8套雙人課桌椅,上了漆,再捐1萬元及國語日報出版的全套課外讀物給蓬萊國小。前(2021)年蓬萊百週年校慶,范和妹、范振乾姊弟也同獲頒傑出校友獎。
范振乾9年前從臺北回到蓬萊山村,每日揮汗耕作,沒有假日,只有晴雨,晨起沾草上露珠,夜晚賞山中明月,心境格外寧靜、清明。他將甘苦以「山居的聲音」為名,在《南庄人》季刊已連載6篇,篇篇精彩。
他傳承父母手藝,砌駁坎、建鵝欄、築籬笆、種樹、種茶、割草,樣樣自己來,且善就地取材,他發現蓬萊山村客家人大量遷徙,原客人口比已從2:8,變成6:4。
南庄已申請列入國際慢城,山區別墅如雨後春筍,但多數是外地人所建,因土地開發仲介炒作,怪手整地,年輕人騎重機、開跑車飆車的聲音,卻成為山區兩大燥音,破壞了山村的寧靜。
山下母校鐘聲、歌聲依然悅耳,1962年他畢業時有53名畢業生,今(2023)年6月他應邀參加畢業典禮,畢業生只剩5位,學校設備不輸都會,缺的是老師流動率太高。山村老人多,但公共交通、醫療卻不足,最近屢傳苗栗客運要減班,都嚴重影響老人交通,值得政府重視。
范振乾娶臺大政治系學妹游玉梅為妻,留美獲喬治亞大學公共行政博士,退而不休仍在臺北、文化大學兼課;3名子女在學界、醫界與科技業都各擁有一片天。他是研究客家政策、文化的傑出學者,開山打林之暇,他最想再寫本《臺灣客家大事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