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長豆煠過撈起,撒兩把鹽,用力拋幾下,再拿到日光下曬到像巧克力脆笛酥,會得到獨特的客家豆干湯;擠卜菜(福菜)時旁邊放著一罐鹽,一邊把曬到半乾的鹹菜篩進酒瓶裡擠緊,一手抓把鹽放進去,鹹菜剁豬肉丸子才有甘味;工序比較繁複的豆腐乳,先把板豆腐切成三公分正方形,六邊都要抹鹽,用木板壓緊讓水份析出,再拿到日光下曬乾,才能叫豆腐角,裝瓶時一層豆腐角一層豆麴米麴,靜置,時間到了,開封。
夏天的日光是未來的味緒,融化的鹽是藏在細節裡的魔法師,美味的回憶讓人著迷浮想聯翩,不意有人出聲,「你知道客家醃漬的鹽怎麼來的嗎?」雖然掃興卻是個問題,台灣人保存風味當然是台鹽的粗鹽,既便宜又是島嶼風土,「不見得喔!」正在巡迴展的「白金鹽憶:臺灣鹽業檔案故事」策展人蔡昇璋打破迷思,「現在台灣所用的粗鹽大部分是由澳洲進口。」
浪漫的幻想很容易被打散,追尋台灣味要有島嶼的質地,鹽在海島國家應該是唾手可得之物,四百年來最亙久不變的就是它了,但國發會檔案管理局的一紙資料告訴我們,不是的,在第338年的時候,台灣的最後一塊曬鹽田,在2002年5月七股鹽場完全停曬後,台灣人就沒了天日曬鹽。
陽光、空氣、水,隨著地球公轉和環境變遷要物換星移,人類最重要的調味料鹽當然也會變換成分,你的氯化鎂多了一點會有苦味,氯化鉀是甜味,鐵是酸鈉是必然,我們追求的地方飲食是阿婆的味緒,然而祖輩用的鹽跟現在能擁有的調味硬是不同,了解現實才能精進手藝。
在新莊國家檔案局的展覽會場喝一罐黑松加鹽沙士,把我們帶回台三線上仍然必須在烈日下勤懇農作的時空,田脣(tien shun,海陸腔,田埂)上放幾瓶黑松沙士一小罐鹽,把被汗水流出的鹽分補回來,一個成人體內大約有250公克的鹽分維持身體機能。
於是明白了何以稱挑鹽古道,通霄、苑裡上岸的海鹽運往銅鑼再轉運丘陵各處,南投日月潭則從彰化上岸,古道上負重行路何止鹽,卻只有鹽為必需之重,沒有鹽就沒有客家鹹豬肉,客家飲食調味簡單樸實,獨到之處在於透徹了解食物的本味只有鹽可以逼出來,煮雞酒不能放鹽會有苦味,沾料卻只用鹽水製作無其它,鹹豬肉除了用鹽努力搓揉肌理把筋性逼出來沒有更好的手法,沾蒜頭酒就是最好的食用方式,住在流域丘陵上的人家,只有感謝走出一條挑鹽古道。
國家檔案有一張1970年的「通霄精鹽工廠設廠計劃」書,自1975年起台灣人吃的鹽從此而來,直到2002年WTO開啟進口食品多樣化,時代的味蕾延續至今,台灣人仍然是台鹽的忠實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