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有水正有鴨仔,抑或有鴨仔正有水?是誰要報春江水暖,為此人們鑿陂開塘盡覽水色天光;先不論鴨子和水的糾纏,回到顧肚腹,當下讓人關注的是吃不到雞蛋吃鴨蛋,最貴重的雞蛋得要有像鴨蛋一般的淡青色,亦即客家人說的鴨卵青般的色澤,才算上等貨色。
該怎麼形容鴨卵青的色澤呢?詩人利玉芳說是「灰鴨春」,六堆客家人用鹹鴨蛋祭拜祖先,是謂「鴨春」(abˋ cunˊ),必須有春有剩才能子孫福澤延綿,春即是剩,於是詩中一派閒散富裕日常就成了,「偶爾籃仔肚囥著鹹魚仔、豬心、番 薯、灰鴨春/有時白頭公粄、紅龜 粄、蝦公粄、快菜」〈禮拜日个夜市〉這般詩情畫意。
鴨卵青是大自然的顏色,自是取於天然;明朝科學家宋應星著作《天工開物》有〈彰施第三•諸色質料〉章談染色,記載要如何才能染出鴨卵青,方法是,「黃蘗水染,然後入靛缸。」黃蘗是可做中藥材的黃柏木,靛缸就是客家藍染用的大青染缸,為傳統織造用最多的顏料。
若再是無法想像,清朝滿人多隆阿曾描述過,「白之間毳衣如之,即今之湖水色,俗名鴨卵青者也。」清朝戰將各處征伐,自是見多識廣,一語說明清楚,然而白描無法訴情,不若我們的詩人有才情,直達心底。
等天光介唔單淨一個人/水池塘邊一群鴨仔、山野月鴿仔、烏鴉仔、細兔仔、細松鼠、樹木花草大家都在等待。
這是杜潘芳格 的〈等天光〉,黑夜與白日之間的黎明是雲破天青,是鴨卵青初現,大家都在等待的天光是帶著灰的綠。
從前台灣人跟鴨子比較親近,吃鴨蛋也多於雞蛋,而客家人跟鴨子有一種特殊情懷在於陂塘,陂塘是流域丘陵上最詩意的田園風光;鄉村靜謐如斯,誰不想有一時安寧等天光,直至聽聞客家童謠的熱鬧聲起:
「鴨母嘎嘎,挑水淋蔗/淋蔗肚肌,嫁分憨箕/憨箕路遠,嫁分蟲憲/蟲憲油油,嫁分黃牛/黃牛不食草,嫁分該阿鱉嫂。」
後生童稚玩文字接龍由此開始,沒有邏輯只求有趣,以及增加口給便利,童趣就是這麼樸素得讓人會心一笑。
《紅樓夢》中有「雨過天青」色,一種無限接近鴨卵青的色調,若再不明白就採取行動吧,煮個水煮蛋來看看,在蛋黃與蛋白的交界處,會出現一層灰綠色的薄層,科學家會說,這是蛋白中的硫化物與蛋黃的鐵,互相反應生成的硫化亞鐵,蛋在加熱時,蛋白中含硫胺基酸生成硫化物的蛋白質,與蛋黃的鐵相互反應,生成硫化亞鐵所致呈現灰綠色,這種硫化亞鐵有時會擴及蛋黃接觸的蛋白,蛋白PH質愈高,或加熱溫度愈高、時間愈長,灰綠色帶愈顯著。
如果有一天,熱切的想要一池陂塘,建議採一把染黃用的黃梔仔,再到山邊採一籃子大青,自己做一缸鴨卵青,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