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終於迎來了春雨,卻也擔心花葉飄零,此刻,沒有辦法吟詩賞玩,安慰自己「化作春泥更護花」,緣於橙花細碎薄透,有時風一吹就四散落下,雖說花雨浪漫,但我更在乎它能不能堅持久一點,好結果。
對於南庄橙目前的處境,推動復育的識者都期待「已經看到成果了」,所幸在果醬女王柯亞的努力下,去年開始就以這顆果實,在世界賽場上得到了好成績,也讓復育的團隊和種植的人,看見希望。
為什麼這顆橘子這麼重要,被賦予這麼多的任務,嚴格說來,以鮮果而言,酸到不能入口的橘子並不是什麼好吃的水果;以種植而言,刺多又尖又長到容易傷人,可以把它當作武器的程度,在農作上,實在不好共下(不好相處);或許這是它瀕臨滅絕的原因——被國際自然保育聯盟(IUCN)列入 IUCN 紅色名錄的極度瀕危(CR)等級物種。
這也是我們必須保種的理由,臺灣野生的四種柑橘屬植物中,唯有南庄橙是臺灣特有種,換句話說只有在臺灣能找到這顆橘子,這棵由島田彌市(ShimadaYaichi) 所發現,當時的臺北帝大園藝講座教授,學者田中長三郎博士鑑定,認為這種柑橘只有臺灣是唯一分布的地區,因為外形與日本酸橙(daidai)近似,所以命名為「南庄代代」(nansho daidai)。
將近十年前,我開始著迷於臺灣原生種、臺灣特有種的研究,就像許多植物迷一樣,到處田野與翻找資料,確定自己看到的是臺灣原生種,當時看到《臺灣柑橘產業發展研討會專刊》提到,根據和《臺灣植物誌》(Chang and Hartley, 1993) 記錄的南庄橙特徵做比對,近來在苗栗銅鑼鎮發現的野生柑橘族群共十三株,其果實果肉與果皮緊黏,符合橙類特徵,但翼葉特徵與現有栽培橙類皆不相同,推測此野生柑橘族群極可能為瀕臨絕種的南庄橙。
發現這個資料讓我興奮許久,我心目中最美的山野田園風光都以新竹峨眉和苗栗南庒、三灣為本,若你問我臺三線上哪裡最美,我定然說獅頭山;新竹峨眉與苗栗南庒的交界處,那是我每年4月5日必須去的地方元光寺,從前叫老石屋(客語),看見以此命的物種,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價值,書寫它成了責任。
2021年林務局在加里山腳下種回這株樹,南庄蓬萊村的賽夏族人以南庄橙回家來凝聚族群,成為重要象徵連結。賽夏族工藝家潘三妹以藤編橙花歡迎南庄橙的回歸,花朵用紅白黑菱形紋布條綁縛,族語紅色是對待他人要熱情、白色心要純潔,和做人不可壞心的黑色,以代表祖靈之眼的菱形來護佑這片山林。
現代人追溯過往從飲食文化入手,氣味是記憶,味蕾是感知,嘎達佑在原生地失去了四十七年後,才再度種植於加里山腳下登山口處,四十七年是賽夏族長老根誌優的記憶,他自十三歲離開部落以後,就再也沒有嚐過這顆小時候的味道。
祖居地在大湳部落(蓬萊村)的長老根誌優回憶,幼時感冒祖父就會拿一顆橘子給他,嘎達佑是緩解症狀的藥,他說族人採回來後整顆烘乾,入林狩獵採集隨身攜帶。而父系社會的賽夏族,留在家庭中的婦女從編織、種植到炊煮全能,也造就了族群具高度的工藝技能與審美標準,在飲食上也自成一格,發酵醃漬即是傳統飲食,燻魚與醃肉飯糰用口水混拌發酵再加橙汁醃漬,當然現今有鹽取代古老的發酵媒介唾液。
南庄橙復育是臺灣人搶救瀕危物種的里程碑,相較於另外一顆臺灣原生種「臺灣香檬」,成為近年來被開發運用最廣的果實,拿做成香水、精油和維他命C補充劑等等,剛復育成功的南庄橙必須急起直追,才能保存下來,物種在人類社會存在與否的現實性如此。
復育之路集合了行政體系林務局林管處,學界和在地共同推動的成果,新竹林管處著墨尤深,我曾經參與審查如何提高這顆橘子的實用性與能見度,協助地方從復育中找到自我價值,研究者大都以萃取精油、製成飲料或研發菜餚著手,研發的產品與食物確實讓人著迷,而「果醬女王」柯亞以南庄橙做成的果醬,得到國際餐飲界專業領域的認可,是苦澀又甜美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