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翻譯《跟莎士比亞學創作》等。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青是天上的青天,藍色。青是田裡的青菜,綠色。穿青衫的是初入九重城的士子,穿藍衫的是顧四頭四尾的客家婦女,誰才是最靚那一抹色。

青到底是綠色還是藍色,客語「青暝狗」罵人瞎了眼,「青暝牛毋怕崩崗」比喻初生之犢不畏虎。青暝仔,瞎了眼是因為得了青光眼,青光眼的拉丁文Glaucoma意指有著灰藍綠的色澤,就像大海的那種顏色。

客家女性的大襟衫用藍染,青出於藍是指藍染的原料大青在熬煮時出現的泡泡靛花,臺灣藍染首屈一指當是三峽染,一點顏色就染出了一條街,成就了客家女人的藍衫史。

青是天地之間的灰藍綠色。蕭秀琴攝

大青是爵床科(Acanthaceae)的馬藍(Strobilanthes cusia (Nees) Kuntz),在中北部低海拔山區,潮濕多雨有陽光照射的地方隨處可見,十一月花期,在藍綠叢中開出藍紫色花冠,甚是迷人。

都說客家女人的大襟衫是藍衫,令人印象深刻的幾幅都是年代久遠的黑白作品,蘇格蘭人約翰・湯姆生(John Thomson,1837-1921)的〈客家服飾與鐮刀〉(游永福命名)的客家女人穿著大襟衫在山林裡勞動維持生計,畫家席德進(1923-1981)到北埔等臺三線客庄遊歷後,以幾筆炭筆畫出昂揚的客家女人,神采奕奕的大襟衫,飛揚的裙角,是開始去上班的時尚客家細妹。

而日本時代穿得端莊典雅,坐在大門口拍集體照的大襟衫,一如呂赫若在〈玉蘭花〉裡,只要有兒孫相伴就能得到安慰的大小阿婆,她們是萊卡鏡頭下的黑白貴婦,讓人再三揣摩的,是穿貴重的藍黑色毛料呢,抑或神秘輕盈的藍綠色絲品,以及她們是如何穿著棉布藍衫,出得了廳堂進得了廚房,只好用一幅客籍畫家鍾文熙有意識地畫出〈百年傳承荢麻藍衫客家衣〉的肖像畫來想像。

無論是臺灣風土誌或客家風土描寫,經常形容客家婦女穿寬袖大掛,青色衣褲,暗沈卻有飽和色彩,卻只有簡單樣式的藍色棉布,樸素的穿著是為了方便行動,下田耕作,廚房溫飽,顧頭顧尾,並以此得到樸實勤儉的美德,如此高尚的形容詞卻消抹了女人的靈動巧思和生命情調。

以大青為藍染的原料,染出深深淺淺的大襟衫。蕭秀琴攝
在菜園裡的客家婦女在藍天綠地裡。蕭秀琴攝

客籍歷史作家陳運棟解釋四頭四尾指出,「家頭教尾」是養育子女、「田頭地尾」為耕種田地、「竈頭鍋尾」要煮飯做菜,以及「針頭線尾」把衣服漿洗縫紉,這已經不能說是四種生活而是人生的四個象限,包含了一個女人生命的全部。這四個象限在當代社會,每一樣都可以變成專業,揮灑人生全部色彩。

全部的色彩要找齊,或許只有臺灣冬天的田間景色可以描繪,秋收後的稻田是泥土黃,種了白色的蘿蔔,青綠色的芥菜,嫩綠的香菜,青蔥幾畦,成排開著似蝴蝶斑斕小花的豌豆苗,當然還有大家都愛的藍綠色芥藍,奶白色高麗菜,穿著彩衣的女人在裡面悠遊。

讓我們全部端上桌,成就一桌冬季稻田裡的歡愉色彩。

青是天地之間的灰藍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