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翻譯《跟莎士比亞學創作》等。目前住在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從事文字工作。

「怎麼這麼好,這個好吃。」
「伙房人嫁妹仔,分大家吃。」

其實,吃著吃著到後來都會被竹修(教訓),原來都是為了小孩子把牛眼乾都挖起來吃掉,剩下一大塊坑坑洞洞的甜糯飯,讓大人火大,好食都不留一點讓人更想食。客家人的牛眼乾就是龍眼乾,也說福圓,向來是大家都愛的甜蜜滋味。

「誰拉尿啊!」以前聽電台賣藥「小孩挫尿」都想笑,竟有人賣這樣的藥,這種症頭哪需要吃藥,甜糯飯吃一吃就好了,不過有時也會擔心被人知道喜歡吃甜糯飯,因為大嗓門的叔婆來串門子看見蒸甜糯飯就會這麼大叫,好像只有小孩拉尿才會做這一款吃食。

客家糯飯,鹹的油飯是小孩做滿月蒸來送親友,甜糯飯就是八寶飯,簡易版只加一兩樣配料,像是蓮子和牛眼乾,上面撒滿芝麻,簡單反而可以慢慢咬出軟糯口感,最家常的作法就是糯米加點米酒攪拌與牛眼乾悶蒸,若要更強效,就再加糟嫲(紅糟),一種溫暖有熱性,可以迅速補充體力的食物,客家風土在天氣轉涼,需要保健時的補充飲食,氣候變化最容易影響尚在發育的小孩,體虛頻尿讓大人擔心,牛眼乾的滋補性質成了常備食材。

甜糯飯上的牛眼乾。蕭秀琴攝

牛眼在荔枝之後,每年第一次採摘通常是七月半普渡,全臺各地都可以看到牛眼樹,客庒大部分在伯公廟旁,甚至有些地方,用來標誌田頭伯公的就是牛眼樹,但焙(poi+)龍眼不是客庒的勞作,客家人吃牛眼乾跟用海味一樣,是用舶來品的概念,在料理上往往有畫龍點睛的作用。

客家文化中的質樸性最讓人溫暖,以前也想過為什麼龍眼(Dimocarpus longan,英文Longan)我們要說成牛眼,以英文拼字就能理解這是從漢語轉化而來,獨獨客家人愛說牛眼,不過想到第一次聽到牛核卵就是芒果時,大為驚嘆,實在佩服鄉親以形釋義的直接了當,生態自然產生的聯覺(Synesthesia)最是美妙,又想到客家人與牛的感情,就能會心一笑。

喜歡用牛眼的可不只客家人,後文藝復興時代的山牆上喜歡開圓形孔洞,叫做牛眼窗(Oeil-de-boeuf),是西洋建築中的裝飾性設計,較一般窗戶為小,圓或橢圓形,臺灣最知名的牛眼就在總統府正門頂樓的山牆上,左右各一。

臺灣詩人黃服五,斗六人,曾寫〈採龍眼者歌四首之三〉:「山家亦有秋收樂,一竈烘烘萬福圓。」描寫熏焙龍眼的豐收之樂。詩人有四首採龍眼歌刊載於《臺灣日日新報》詳述龍眼成熟時期的農忙情景,島嶼中南部滿植龍眼樹,有些市鎮在路邊隨手一摘滿把,台南東山最知名,百年薰籠仍在,是牛眼乾的所來之處。

牛眼乾可以買去殼去核加糖蜜漬過的,或是只烘乾要自己剝殼的,都有煙燻味,聞起來很舒服。蕭秀琴攝
百年牛眼樹太高大不易採摘,牛眼掉滿地,打到田頭伯公。蕭秀琴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