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植有武威山茶的小屋》等書籍、翻譯《跟莎士比亞學創作》等。目前住在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從事文字工作。希望以每年一部作品的速度,完成小說、報導,劇本,翻譯作品。
夏日像貓倏忽一躍即過,有一種光比瞬間更快又更長,那是梅雨過後颱風之前,一個正午就把菜乾收成的日光。
六月一到就開始嫌陽光太長的人一定沒曬過豆乾,一早起來,我媽的廚房就處於緊急狀態好像在打仗。看她煮水煠豆;水一開把長豆丟進去,再滾起鍋,迅速撒鹽,端起來用跑的到太陽照得到的地方攤開,一條一條排整齊。吃完中餐午覺睡醒,已成了豆乾的長豆,從綠到黑不過半天,在碗裡的味緒卻像亙古恆長,豆乾的豆氣是陽光的烈味,客家人有臭日烈的說法,要放一放才好吃,有人愛陽光照射萬年願意等待一年又一年。
用大骨煲(boˋ)豆乾,直到骨肉分離豆乾靡爛,只剩湯來喚醒記憶,豆乾湯的味道是夏日陽光最濃烈的氣味,曝曬幾個小時就能久煮不散,無論幾個年頭。
曬豆乾用的長豆(Vigna unguiculata ssp. sesquipedalis)又說菜豆,沒有陽光的人拿來醃製做酸豆也稱豇豆。客家端午諺語,「食長豆仔做得食到百二歲」,豆類蔬菜中就屬它最長,厲害的可以超過五十公分。臺灣有歷史紀錄就有記載為本地人的食物,卻只有客家飲食以豆乾湯聞名,成為客家人的地方料理進一步就是私房菜。
豆乾不像鹹菜乾、蘿蔔乾隨時可用在各式料理中,一般家庭也不會經常食用,料理的方法似乎只有煮湯,作法也簡單,就豬骨頭和豆乾兩樣,講究一點的以兩款不同年份的豆乾混煮,比例是各家主婦的心法,通常年份愈久數量愈少,要省著用,但最具發酵的陳厚感,帶一點酸的口醞可以把陳年往事掀起,來一場心靈風暴。
至於應時的豆仔糜(粥)用剛採下的長豆吃新鮮就夠了,最知名的客家稀飯是夏日早餐的長豆豬肉粥,在屏東潮州吃過用大骨蛤蠣炆長豆粥,是盛夏時節勞力太過胃口不佳,傷脾勞神用來增加胃口的好煮食。
我媽對每年都要製作的漬物、醬菜或保存的乾貨一向很大方,有固定贈送的名單,唯有豆乾會藏好,只送給她的小姑我的姑姑們,甚至出手時會感到心痛。十斤豆子做一斤豆乾或許不是關鍵因素,在於每每收成不如預期,一壟長豆開花時節看來熱鬧美麗,一個春雨太多梅雨過甚或者反過來的無雨乾旱,就只能每天搜集幾根數條放冰箱,直到能不浪費一鍋水才煠來曬。家庭菜園缺少材料的時節也反應市場上的匱乏,是為兇年,氣候變遷劇烈的年代,哪一年不是欠歲荒年。
就算豐年,瞬間變換的陽光或一陣風時水(fungˋshi shuiˊ),依然曬不出好氣味,沒有濃烈暑氣的味緒就失了風味,豆乾湯就是需要一鍋熬半天把去夏的陽光熬出來的湯,很少客家菜餐廳端得出豆乾湯,若有也是熟客的私房菜,年復一年,至今都成了家庭中一年只能吃一兩次的味緒。